高亦其少年心性,母亲在信中再怎么叮嘱,察觉到高诚的纵容以后,便有恃无恐起来。先前他俩已经冷战过好几回了,还回回都是高诚先低头,好在他知道轻重,但凡高诚有示弱的苗头,立刻举手投降,三两句就能把高诚的心给哄软。
陈叔一听,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多言,跟着高诚去了别墅。这房子是随手定的,家具都只有最基本的,但胜在一面朝海,还有摆着太阳伞的院子,高诚瞄了几眼,心里发痒,想把高亦其抱回来困在面前晒太阳。
但也只是想想。
“船在码头上拴着。”陈叔打开后门,指着不远处的游艇,“您现在开?”
高诚站在院子里,看着高亦其和一群同学在海滩边打闹,心里有点酸涩,陈叔的话说完好久,才转身往码头走:“开吧,站这儿看他也没什么意思。”
游艇很新,在一干船只里分外扎眼,高诚跳上船,给了唯二两个船员充足的小费,然后控制着方向盘,直接将船开出了港口。
“真该租艘船出海玩。”
高亦其闻言,踮起脚尖眺望远去的船,刚刚说话的是和他一起学法语的女同学杨美娴,家里做橡胶进口生意,算是顶富贵的人家了。
“现在这个季节租船不容易。”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笑着感慨,“夏天出海的人多,有钱都得排着队等,更何况租好船?”
高亦其突然想到高诚,不知道男人会不会租船出海?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高诚明显对出海毫无兴趣。
“高亦其,我们去礁石上玩,一起?”
“好。”他将高诚抛之脑后,跟着同学一起往岸边的礁石上爬。
十七八岁的少年,没几个安生的,放着平坦的沙滩不走,非往嶙峋的石块上挤。高亦其充分发扬绅士精神,让女生先上,自己殿后,最后好不容易爬上去,大家都玩得差不多了,只剩杨美娴还在等他。
“高亦其。”杨美娴见人散得七七八八,忽然转身对他说,“你和高先生很熟吧?”
高亦其怔了怔:“嗯,先生……待我很好。”高诚来接过他几次,许是被别人撞见,觉得他们关系好也是人之常情。
杨美娴闻言,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那你能不能帮我求求高先生,让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的生意?”
“什么?”高亦其愈发茫然。
然而他的茫然在杨美娴看来却是做作的拒绝:“你……你若是与高先生关系好,就帮帮我!”
“我们都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大家同学一场,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高亦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何尝听不出杨美娴语气中的轻蔑,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爬上高诚的床。高亦其虽然年级小,涉世未深,可也不会平白让自己受委屈,他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拒绝:“先生的事我从不插手,你若是想求他,去求便是,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转身就往礁石下爬,谁料海边阴晴不定的风忽而卷起一方巨浪,瞬间就见他吞噬在了波涛里。
再说高诚开着游艇,阴沉着脸绕着海滩打转,船桨绞出一长串白色的泡沫,各个都像是他焦躁的心。
“陈叔,把望远镜给我。”
陈叔把高诚外套里的望远镜拿出来递过去:“您现在去,小少爷应该不会生气。”
“谁知道呢?”高诚心不在焉地摇头,片刻跳起来,“长本事了,还敢和女同学约会?”
“我就说不该放他来海边,这才多大,我就……”高诚的谩骂戛然而止,猛地僵住,继而摔了望眼镜,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纵身跳进水里向礁石边游去。
高亦其不会游泳,先前留洋时但凡有游泳课,他都以身体不适搪塞过去,他们学校的教授对这个“体弱多病”的亚洲孩子颇为照顾,非但没有因为游泳课的缺失而降低他的学业成绩,还在学期结束时,善意地将他的“病情”告诉别的老师。
如今高亦其失足落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翻卷的浪花粗暴地推搡着他,冲得他晕头转向,眨眼间就远离了海岸。他想起母亲,想起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最后想起了高诚。
很奇怪,他想到的高诚不是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干练模样,而是很多个深夜,躺在他身侧囫囵睡去、笼罩着浓浓疲惫的侧脸。那个时候的高诚很容易接近,只要高亦其凑过去,就会被搂紧,贴近滚烫的胸膛。
“先生……”他张了张嘴,最后的氧气化为升腾的泡沫,高亦其在意识模糊之际看见了高诚。
大概是幻觉吧……他闭上了双眼,下一秒却被狠狠抱住。
高诚带着他冲出水面,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高亦其呛出一口水,脑子一抽想起方才杨美娴说的话,竟忍不住挣扎起来。
“小兔崽子,你还要不要命了?”高诚气得抬手就想把他打晕,可撞见那双通红的眸子,终究下不去手,“别闹。”
这声“别闹”就像一剂强心剂,高亦其听得鼻子发酸,抱住高诚的脖子点头,此时陈叔开船来了,几个船员合力将他们拉上去。高诚一身衣服湿了个透底,搂着高亦其冲进船舱,找了毛毯将他裹住,然后自然少不了一顿骂:“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好端端的爬什么礁石?”
“嫌命长是吧?”高诚踹开一把凳子,“今天要不是我在这儿,你淹死都没人理。”
高亦其本就委屈,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登时白了脸噼里啪啦掉眼泪。
高诚见他哭,更气恼:“你还好意思哭?”
“我今天不教训你,你日后还得闹腾!”
“那你别养我了。”高亦其急火攻心,说出的话根本不过脑子,还哭着把毛毯甩到高诚怀里,“反正我活着就是个累赘,你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哎呦,还自生自灭。”高诚接过浴巾,蹲在他身边冷笑,“你能自生自灭到哪儿去?没了我,就你这么娇生惯养的德行,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
这话有道理,只是刺人得厉害,高亦其听完如遭雷击,嘴唇蠕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先生。”
高诚摸他的额头,凶神恶煞地回答:“干嘛?”
“你让我死了算了。”
高诚本来打算收回的手立时顿住,眼底腾起愠怒的火,彻彻底底被高亦其惹恼了。高诚不介意高亦其闹,不介意他胡来,不介意他四处惹事儿,可就是不能忍他不爱惜自己的命。
“死?”男人粗鲁地按住他的后颈,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面上,“你这条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的时候,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说完,不给高亦其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尼古丁的味道里夹杂了些许薄荷的清香,高亦其根本没想到高诚会亲他,在双唇相贴的瞬间慌了神,柔软的唇瓣被滚烫的舌尖肆意蹂躏,连试图躲避的舌都被逮了个正着。咸涩的海风带来几声喊叫,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高亦其本能地想要回头,高诚却将他彻底压在船舱内的躺椅上,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被剥夺,视线也很模糊,仿佛再次溺水,高亦其满眼都是粼粼波光。
男人身上的衬衫因为被海水打湿,黏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胸膛,长久以来日夜相对的面容忽然多了层难言的韵味,高亦其心里有什么情愫破土而出,在这个狼狈的午后初见端倪。
“有我在,看你还能闹到什么地步。”高诚见他不再挣扎,缓缓松口,舌尖勾走一点银丝,捏着高亦其的下巴,语气不由自地放软,“咱家就数你最宝贝,你死了不是亏大了?”
“小兔崽子,哥哥还没疼够你呢。”
第06章
这是高亦其第一次发觉,高诚对他的感情很可能不止于“同父异母的弟弟”,更可能是他还没经历过的那种罗曼蒂克式的爱情。
爱情这个词儿在十八岁的青年眼里,还是个顶纯洁高尚的字眼,不能掺和任何杂质,得是通通透透,完整干净的一段情。
可无论是纯洁还是高尚,都和高诚不沾边。
高诚喜欢摸他,基本上每天夜里都会动手动脚,虽然只是摸,但有时高亦其是能感觉到男人的失控的,不过高诚总能在情欲中寻回理智,所以他从不害怕。
可能是血缘带来的与生俱来的信赖感,即使在家里出变故前从未谋面,高亦其和高诚冥冥之中还是有常人无法体会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