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我不是倒影。”
“我知道,这很好,”L说,“因为我——”
夜神月看见L露出有些怅然的神色,那一刻记忆里过去与现实微妙地重叠了。
“真寂寞啊。”
第三十七章
如果生活是一本小说,松田桃太不认为自己的主角。但这不代表他很差劲,他是KIRA调查总部目前最年轻的警察,当然这其中也有夜神月和L并不列属于“警察”范畴的原因,他才有机会获此殊荣。但是相比起大多数为生活奔波的人来说,他不应该有任何不满,他虽然不够成熟,但没有人会否认他是一个优秀的警察。
当然,松田桃太也没有任何不满。他向来简单,容易满足,行事不喜欢有过多犹豫。这个“简单”的特点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优点,他是成为警校优秀毕业生之一,也成功解决诸多棘手案件而屡获嘉奖。
从调查开始以来,他负责调查总部内部的监视工作。这听起来是个很繁重的工作,但事实上他的监控对象只有一个——夜神月。监视器设置在夜神月日常起居生活的范围,共四十八个监控点,遍布他卧室及门外走廊的各个隐蔽角落。对于这种窥探性的工作,他本是不屑的。倒不是对工作本身有看法,只是他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因为他觉得夜神月不是KIRA。
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夜神月几乎摆脱了KIRA的嫌疑。他的工作本应该因此变得轻松,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觉得难以推进。
这个困难并非来自于工作本身,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潮湿的发梢滴着水,浸湿的领口和袖口像是被用力揉搓过,褶皱不堪,透露着肉眼可见的狼狈和落魄。而在他的脸上,最违和的是他的眼睛。它疲惫,但是坚定,有一种不屈服的、纯粹的色彩。
因为他在昨天做了一个决定。
“松田。”
松田桃太抬起头,看见夜神月模糊的影子走进镜子里。他俊朗,身材高挑,衣衫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夜神月算是和他打过招呼,他们说不上熟稔,也没别的话可说。然后他安静站到他身旁的盥洗池面前,开始清洗袖口沾到的污渍。松田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它看起来并不像是咖啡渍,倒像是……奶油。
松田飞快地缩回视线,“月也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
“嗯,难免。”
松田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其实在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悔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鬼使神差地接了下一句,“是L的蛋糕吗?”
清水顺着夜神月的手背流淌,像一条透明又蜿蜒的河流。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松田一眼,像是没有想到他会主动继续这个话题。他没立刻回答,莫名地笑了一下。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轻声说。
看到了——看到什么?松田一瞬间有些愣神,然后那些画面迅速充盈他的大脑,记忆的潮涌翻腾着。冷荧的屏幕密集地排列,它们整整齐齐,像是遵从一种理性的规则。他是一个观众,一个坐在台下的观众。那些画面如同戏剧般地绽放,它荒谬至极,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疯癫,甚至是不堪入目的羞耻,但它偏又充斥着不可及的吸引力,让眼球失去了转动的能力,被框定在整齐排序的屏幕里。
那时候他错愕地撑桌站起,彷佛洪水猛兽化做实体冲出屏幕,眼前只剩下恶鬼朝他索命的幻觉。然后被吓得迅速向后退了数步,转身挣脱了令人惊惧的狭窄空间。惊慌中撞翻的椅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黑色的滚轮在空中寂寞地旋转。
“啊。”
松田听见自己诡异的声调在空气中短促地爆破,唐突断裂的词句最终归于沉默。
夜神月没什么反应,他专心致志地揉搓着自己的袖口,“对了松田——”
“我、我不会说的,我绝对不会说的!次长……次长他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夜神月将剩下的半句话吞了进去,因为松田看起来过于不知所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同情心在悄悄作祟,让他觉得松田看着有些可怜。
哦不,纠正。那不是同情心——那是被L带坏的恶趣味。
夜神月随手关了水龙头,“你问吧。”
“什么?”
“你不是很好奇吗——我和L?你问吧。”
松田突然感到自己脸变成了被高温烧灼的铁盘,如果上面放上生鸡蛋,说不定都可煎个八成熟。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竟然觉得那画面有些滑稽。理智试图拖回自己的四处张牙舞爪思想,无果。然后他张着嘴,
“你们……你们是、是吗?”
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可真是太丢人了,松田想。
“不是,我们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夜神月停顿了一下,
“也不是吧。”
是什么?朋友?情人?松田不知道夜神月指代的是什么,他隐隐觉得夜神月否认的是这些全部的可能。但是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夜神月语言中片刻的犹豫,但空白停留的时间太短,让它几乎算不上犹豫。而就是这间隙,让他眼前夜神月不安定的身影,头一次变得真实。
“那是什么?”
“一种关系吧。也可能难以抵挡试图消灭孤独而自我消遣欺骗的天性。”
松田的理智在告诉他这段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是行为总是先行一步,“那以后呢……次长……怎么办呢。”
夜神月的眼睑微动,不知道从逃出的光斑落在他的眼角,像一颗发光的钻石。他先是盯着白色地面上的影子沉默,然后露出了一种看似轻松的神色,他说了一句。一句简单又清晰的语言,每一个词汇松田都可以理解,可是当他们拼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断裂的碎片,无法黏合成曾经完整的模样。
夜神月说,“未来”是要拥有以后才有资格忧虑。
松田还想接着刨根问底,但是夜神月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因为它从来没有答案,只能牵扯着思维陷入泥淖。
而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松田,你说你不认为KIRA是完全邪恶的。”
“……是。”
“如果我是KIRA,你会怎么做。”
松田愣住了,他其实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当夜神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有准备。
但是没有准备并不意味着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他说。
“你知道答案,我也知道。”夜神月说,“你已经有了决定——如果我是KIRA,你会是第一个朝我开枪的人。”
“你没必要对我解释,我不介意。我只是想说你的果断和勇敢,在这个调查总部无人能及。可能这里面多少有一些感情用事,但结果就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慎重。”
“正如你刚刚所说的,未来——要拥有它,你才能去印证,去忧虑,去改变。”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松田的心脏漏了半拍。他开始感到忐忑,自己仿佛一丝不挂站在夜神月的面前,全身赤条条,而那些心中的隐秘就这样摊开在夜神月的面前。
日光垂直而落,他原形毕露。
“我会的。”松田勉强作出回应,一个毫无说服力的承诺。
“你会吗?”
夜神月又问了一遍,他问的漫不经心,看起来既轻浮又冷漠,松田却不敢回答。
他的答案像是卡在喉咙,它进退两难,身陷囹圄,只能被尴尬地挤压。如果它具有实体,此刻他早已伸手把它从喉咙里掏出来,丢到夜神月面前的地面上。然后那道无可抵挡的、刺目的光,让它露出自己谎言的原型,犹如黑色污浊的爬虫,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面上蠕动。
“我知道你听到了我和L的对话,但是火口不是你应该接触的目标。与其无畏的牺牲,有这个时间不如再对被害者资料进行整理,做些有用的事。松田——贸然行动,你可能会被他杀死。”
“我知道,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以他为突破口,我可以去调查。”松田说,“你说过,被杀毕竟只是‘可能’。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那谁去做呢?会是他吗?会是你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猜测。”
“我不像其他人,我没有牵挂。我只知道我可以去做,”松田说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它只是单纯的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