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KIRA的能力不限于此——如果KIRA可以控制人的行为——这个天方夜谭的想法在L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能是因为太荒谬而几无可能实现,他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的可能性。但是他依然小心地把这个猜测隐藏在角落,而没有完全扼杀它。
“南空小姐,所以你的怀疑目标主要集中在Ray Penber曾经调查过的人。”
“是的。”
“我在这方面必须要称赞你的判断。根据Ray Penber之前提交的报告显示,他所负责调查对象分别的北村次长和夜神局长。我已经取得了他们的许可,三天后就会在他们家中安装监视器和监听器,如果KIRA在他们其中,说不定会抓到他们的把柄。另一方面,希望南空小姐你也能配合我的工作。”
“你打算监听和监视我?”
“只是通讯设备,你仍可以自由行动。”
“没有问题,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很高兴听到你的承诺,请不要担心你上司之前下达的命令,我会和他打招呼的。虽然我认为你已经有了觉悟,但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希望你也能明白这次行动的危险性。”
南空直美交叠双腿,将双手交握放在膝盖,向后靠在椅背上。这是个颇为放松的姿势,她轻微地笑了一下,“L,我能和你联系,我想你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的调查取得任何进展,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我来说,那都将是有意义的——甚至,如果我在这期间的死亡,能让你排除或者锁定一个怀疑对象,这也足够了。”
“在这场生死赌局里,任何失败的人都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她说着,嘴角蓦然垂下,只剩下一张空白的脸。
L沉默,他清楚南空直美这句话中的含义,但他仍感到情感上不适。所有和KIRA对抗的人都置生死于度外,他理解她的行为,但他仍不喜欢南空直美的这种自我毁灭式的投入,这种方式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突然有些羡慕KIRA——如果是KIRA处于他现在的位置,他足够冷酷以至于在这方面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心理负担。
“那么,我将从Ray最后的调查对象——夜神家重新展开调查,如果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会及时向你汇报。”
“有劳了。”
南空直美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本以为L就会至此结束通话,但是电脑屏幕依旧亮着。白色的背景让她想到一望无际的冰原,成群结队的乌鸦落在中央扭曲弯折的枯树上,黑色连成一个朦胧的形状。
L像是在斟酌,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答案——你想手刃他吗。”
“谁?”她下意识地问道,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对方所说的是KIRA。
“我很想这么做,但我不会。”她说,“我和KIRA——我们不一样,并且永远也不会一样。以任何理由在非极端情况下擅自剥夺别人生命的个人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即使他有罪,也应当交给法庭审判。”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我有我自己的职业底线,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期待我们的合作,南空小姐。”
“我也一样,希望能尽快抓住KIRA。”
电脑的屏幕熄灭了,南空直美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黑色的屏幕上。
她的外表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自己知道,她再也无法醒来。也许是Ray Penber死的那一刻,也许是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总之,现在在这里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说的也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杀死一个人——朝他举起枪,将子弹击碎他的头颅,绽放出血色的花。这个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和Ray从地铁走出倒下的那一刻一样令人难以忘怀。
但她知道她不能。
她的心里依然有一座无坚不摧的堤坝,海浪翻滚,咆哮的暴风雨与雷云将天边搅动得天翻地覆。它痛苦地接受每一次袭击,但仍能屹立不倒。在堤坝的另一侧,盛开着金色的太阳花。它枯萎了,低着头,像是再也找不到太阳。
她苦苦守着贫瘠的方寸之地,却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思考。
阳台敞开的窗户卷起冷风,窗帘被吹起,像破旧的斗篷不断的在半空翻腾。灰色天空布满破碎的云,温度越来越低,空中无声地飘起了凝结的雪。
L仍然蹲坐在椅子上,他凝视的屏幕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她是个优秀的警官。”
“是的,渡。但是守护底线并不完全是件好事。”
渡将刚刚磨制好的咖啡倒入L面前的杯中,杯中连续冒出的白色热气。
“为什么这么说?”
L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散落在茶几上的糖块,将它举起在眼前,以微妙的角度不断地转动它,白色晶莹剔透,像一颗凝结的冰晶。
他突然松手,白色的糖块落入咖啡杯中的漩涡,溅起一朵黑色的花。
“因为太痛苦了——它既是爱又是牢笼,恨的压抑永远要比恨的发泄更令人绝望。”
第十六章
Ray Penber是一个出色又天真的男人,至少夜神月是这么认为的。
笔记本的白纸消融在一片燃烧的火光之中,橙色的光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温度。火焰不断的抖动,白纸的边缘变黑,随后向上翻卷,直到彻底消失。黑色的灰烬中仍有红色的火星翕动,像是谁在不断地朝他眨眼。
“那个男人最后少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月,你要怎么办。”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知道他用自己名字替换掉的人是谁。”
一个能让他豁出性命全力守护也不愿透露半点信息的人——除了他的未婚妻南空直美外,再无其他可能。
南空直美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她定然不会就这样任由KIRA为所欲为。不难预测到她会去找L寻求合作并且重新对Ray之前的任务目标进行彻查,他只需要巧妙的利用这一点,就可以掌握更多的情报——无论是关于L的还是审判者的。
夜神月看着最后的火星消失在一片黑色当中,风骤起,将所有的灰烬吹散在空中,再不见踪迹。
Ray Penber倒下的时候,露出了释怀的微笑。
他猝然倒下,右手抓紧了自己的左侧的衣襟,手背上爆出青色的筋。他五官因为剧痛而纠结在一起,但是最后一刻,他还是笑了。
夜神月知道他为何而笑。他本想嘲讽,嘲讽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但他又想起Ray Penber的质问,一切又都变得无趣起来。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飞快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嘲笑。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堕落。
他感到胸腔内灼痛万分,它挣扎着要破笼而出,但他不知道它什么。既不是悲伤,又不是愤怒。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十分稀奇感受,他对此感到茫然。像是美丽的谎言被撕破,露出丑陋的真相;又或是猛然被揭开面具,露出仓皇的脸。
似乎在他心底,有什么也随着火焰燃烧殆尽。
他紧抿着唇,嘴里有些苦涩。
他随手买了一块硬糖丢进嘴里,却还是苦得要命。口腔里像是失去了其他的味觉,除了苦他不能感受到其他任何味道。最后他买了一杯黑咖啡,一饮而尽。吞咽的时候,喉咙已经麻木,竟然连苦的感觉也淡了。
再也感觉不到其他了——这可真遗憾,他想。
家中的门紧闭,夜神月用钥匙拧开了家门,玄关前摆放着整齐的拖鞋,深棕色的地板一尘不染,纹路像海浪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扩散,看起来整齐得有些冷淡。他扶着楼梯的扶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夹住的便签纸完好无损,但夜神月握住把手的时候还是发现了一丝不正常的端倪。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门闸——铅笔芯断成了两截。
家中被安装了监视器和窃听器。
是L的手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觉得有些宽慰。
这宽慰来得莫名其妙,但它确实卓有成效。只有敌人才会将他拉回战场,让他看清没有退路的现实。他尽管去厮杀,根本不必去考虑所谓的对与错。
他正在被观察。
L正在盯着他眼前的监视器观察他的行动,可能他的父亲也在一旁。夜神月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突然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刚刚黑咖啡的苦意也后知后觉的泛上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