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在餐桌上。即使是吃饭的时候,他也紧绷着嘴角,皱着眉,正襟危坐在桌前,连碗筷都那得端端正正。
“爸,你回来了。”
“嗯,要考试了吧?”
“对,下周。”
“想去哪个学校。”
“东应。”
“嗯。”
苍白无力的对话陷入一片沉寂,他和他的父亲都没有再说话。此时此刻,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格外刻意。
可笑的是——他的父亲也这么觉得。
于是这段滑稽可笑的对话戛然而止。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候妆裕出现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赶忙说了些自己在学校发生的趣事。父亲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笑容。
“爸爸是在调查KIRA的案子吗?”妆裕说,“会不会有危险?我好担心啊。”
“不用担心。迟早有一天会抓到他的。”
妆裕小心地打量着父亲眉头紧皱的神色,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调查进行得不太顺利?”
“嗯,还好。”
父亲的态度明显不想多说,妆裕识趣地说起了别的事,没有再继续追问。
夜神月知道他的父亲在KIRA的案子上受挫,确切的说是整个调查都受到了阻碍,因此他心情欠佳。这个阻碍就源自于新KIRA——或者说是审判者改变了每日杀人的数量,数据变得不再平稳而难以找到规律,而这件事偏偏就发生在L对杀人数量和KIRA性格联系分析结论的第二天。
夜神月之前还在思考如何缩小调查范围,毕竟从接触到罪犯资料这一点来说,值得怀疑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问题恐怕也在困扰L。而就在这时,审判者暴露出自己可以接触到搜查中心的资料,那么范围就可以缩小至搜查总部。
但是杀人数量和性格分析这种推论,几乎不会对审判者造成威胁。他之所以刻意改变规律,暴露自己,无疑是在向他宣战:我就在搜查本部。
真是狂傲自大的家伙。
但他明白,这只是审判者引诱他行动的陷阱——审判者很有可能根本不在搜查本部。
“我吃饱了。”夜神月收起碗筷,离开了饭桌。
父亲抬起头,厚如瓶底的镜片,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变形。镜片上折射的光斑,就像覆在他眼球上一层薄翳。父亲似乎试图说些什么,但夜神月知道他最终也不会开口。他的父亲向来如此,用沉默当作应对一切的答案。夜神月从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月,你的父亲一直在盯着你。”
路克肆无忌惮地漂浮在餐桌上方,它的头颅几乎贴在父亲的脸上。它试图探究这个男人的内心,但他坚如磐石般的神色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在它眼里,除了这个人的名字和寿命,它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因此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比起夜神总一郎,它对夜神妆裕更感兴趣。
路克发出断断续续、令人不适的笑声——这是它的秘密——夜神月不为所知的秘密。当然,就算夜神月知道这个秘密,他也无能为力。
太阳照样升起,巨石从奥林匹斯的山顶滚落——它已经迫不及待秘密曝光的那一刻了。
夜神月顶着父亲的目光回到了房间,直到他关上房门还能感到对方隐隐追随的视线。
不管在场还是缺席,父亲永远是这个家的中心,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从很早就知道这个家的运行规则都是由他父亲的制定,作为权力的中心,无论他怎样缺席,他的地位依旧稳固不变。
夜神月的整个童年都在孤独中度过。“孤独”并不是一个准确的词汇。他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不着痕迹地成为众人的中心。但他仍感到自己生活在一种窒息的压抑中,就像帕拉塞尔苏斯制造的小人,全知全能却永远被限制在一个小小的烧瓶中。
他并不像大多数人,发达的大脑和理性本是一份天赋,但这对尚处在成长期的孩子来说却不堪重负。他那时对太多事产生疑惑,更不幸的是——他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些他年幼心灵无法负荷的答案。他曾经很羡慕他的同学,即使现在这些人大多在他眼里都成了愚蠢的代名词。但他确实羡慕过他们,正如别人反过来羡慕他拥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一样。
那本应当是一段白纸般的时光。
但对于他而言,白纸上已经被墨迹浸染。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粗暴地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它们纠结在一起,互相撕扯,将他彻底封锁却无法被消除,只因这些都是他亲手留下的痕迹。
于是线条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铺天盖地的阴云。直到有一天——白昼厌倦了白昼,黑夜沉寂成海。
“妈妈,爸爸爱我吗。”他问。
他用手努力撑着大理石吧台,但只能勉强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背对着她,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
“爱,他当然爱你。”
母亲敷衍地说着,她甚至没有回头。她只关心自己眼前的料理。一天疲惫的工作让她连续打了数个哈欠,强打着精神用左手不断搅动铁锅中的咖喱。
电视里播着电视剧,剧里的演员用浮夸的演技诠释两个相爱之人的生离死别。瓢泼大雨是洒水机制造的虚假场景,男女主角狼狈地在雨中说些酸掉牙的台词,看起来愚蠢至极。
“妈妈,什么是爱。”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会关注一个三岁孩子的疑问,又或者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重要。
嘈杂的背景音将他疑惑的声音掩盖。母亲也许听到了他的问题而无法作答,而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又或是她太疲惫了,真的没有听见。
咖喱的味道很香,令人食欲大动。
但这一刻,他却反胃得想吐。
后来他上了国中。他没有像其他任何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那样做出任何出格或是叛逆的举动,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故意考砸过一次考试。
因为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期望从少言寡语的父亲那里得到反应,无论的愤怒斥责或者是安慰鼓励,哪一种都能让他从这个问题中摆脱。但他的父亲——这个将沉默贯彻到底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父亲只是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目光既不柔和也不锐利。父亲只是单纯的凝视,没有任何内容。好像所有的伎俩都被看穿,让他无遁于形。
那时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至此,这个问题彻底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
在他之前被当作第一KIRA监禁时,L拿父亲和他做测试并不是毫无根据。如果他在当时真的因KIRA的身份被揭穿并被逮捕,他的父亲会感到痛苦惋惜,但他终会扣动扳机。
因为他们的骨子里流着同样冷的血。
“爱”不过是强者欺骗弱者耍的把戏,权利与欲望交织的网可以轻易将它摧毁。
第十一章
全国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秋本咲夕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女朋友。
从各方面来说,秋本咲夕都是个很优秀的女朋友人选。论才智,她所在的私立女高是升学率最高的学校之一;论身份,母亲虽然早逝,但她的父亲是警署一名出色的警官;她本人知进退懂分寸,是个识时务的人。
虽然两个人志愿学校不同,但这一点对夜神月丝毫不能产生任何影响——因为他并没有长久交往下去的打算。
如果非要说缺点——可能只有她身为粉丝在谈及自己偶像时候的聒噪。但这又同时是他获取弥海砂活动信息的通道,总体说还是来利大于弊。
秋本咲夕和朋友结伴从考场里走出来。她穿着米白色的外套,脸上画着淡妆,浅粉色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樱花的花瓣。她掏出手机摇晃着上面的金属挂件,向朋友炫耀她新得到的弥海砂专辑套装赠送的限定饰品。
“秋本。”
秋本咲夕转过头,脸上难掩惊喜,“月,你怎么来了!”
“我们考场离得很近,我提前交了卷子过来等你。”
秋本咲夕对这句话十分受用,“不用那么麻烦……不过你成绩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我可是最后一刻才匆匆交卷,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确实比模拟考试要难些,”夜神月说,“不过秋本你的成绩也很优秀,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