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点头:“行,那我和乔小姐两个人分,乔小姐,您也别客气,这闻先生家里有矿,不缺钱,咱俩不一样。”
话才说道一半,万青山就带着阿壮端了一个托盘下来,托盘上都是热腾腾的饭菜,野蔬居多,肉类零星。
山路虽不陡峭,可一路颠簸,阿壮左右手各一个托盘,走得却是十分稳当,就连那快要溢出来的白菜豆腐汤,都一滴未洒。
白旗见了就夸:“哟,壮哥这是有功夫在身啊。”
阿壮脸色黝红,额头冒汗,头上的汗巾带子湿了一片,笑呵呵地,很不好意思:“这端茶送水都是当差做事基本功,算不得什么。”
姜琰琰看着阿壮抬手端菜,也是一次性两盘,拇指食指掐着餐盘一轮一轮地往桌上放,手肘肌肉跟着动作一下一下地收缩起伏。
姜琰琰笑着说:“阿壮这是练过吧。”
阿壮低头不说话,倒是万青山跟着笑:“没法子哩,咱们这种常年往山下跑的人,搬东西扛米都得自己来,有时候马儿不跑了,累了,还得自己扛,闻夫人别说,我这是不好意思,我好意思的话,我也秀秀我这肌肉。”
白旗盯着万青山的弥勒佛般的大肚子就笑:“别了老万,我怕我眼睛痛。”
搁了饭菜,万青山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端着托盘和阿壮站在后头看着。
姜琰琰温柔体贴地给闻东放好碗筷,声音贤惠得要滴出水来:“外头不比家里,没有专门的碗筷,先生凑合着吃一餐。”
闻东捏着筷子抬手,看着万青山和阿壮俩人:“万管事吃了?”
万青山摇头。
“那一起。”
万青山还是摇头:“这碗筷不够哩,我们待会回去吃。”
闻东低头吃菜,貌似无意地说了一声:“今日太晚了,之前郑管事不是说,我们可以在这儿住一晚上吗?”
万青山眼眶跟着大了一圈:“诸位要住?”
白旗含着饭菜点头应和:“住,当然住,累死了。”
***
用过中饭,时间都快到下午一点了,太阳烈得吓人,本以为这雀舌茶山靠山临水,能凉爽一些,可是这日头当头的时候,哪哪儿都是一样的热。
四个人吃过饭后就慢慢地往山上走,阿壮领路,其实这茶山茶户也不少,往上走一段就是高低起伏依山而建的马头墙。
依山就势,屋檐挨着屋檐,层层叠叠,中间小路台阶阡陌相连,靠水的地方沿着砖墙插桩定基,像是湘西的吊脚楼,屋檐下的竹竿子晒着各色棉麻衣物,浓浓的生活气息。
再往远处望去,就是茶园,隐约还可以看到一圈一圈茶梯里有人影攒动,背着大背篓,带着斗笠帽,挨着茶树掐芽尖儿。
阿壮指了指最顶层的那户青瓦房:“郑管事和万管事在楼上说话,晚上诸位要住的话,也是住这一间,要不先上去看看?”
姜琰琰看着蜿蜒缠.绵的台阶,大热的天,她不想动,可闻东却响应得很快:“好。”
***
屋内,万青山面红耳赤,他不是与人争论的,是被骂的。
猪肝色的脸憋了许多气,万青山低头不语,耳边是郑水流撕破嗓子一样的咒骂:“你怎么就答应他们让他们住下了,我当时说,老万,你看着我,我当时说那话,是气话!你倒是当真了。”
“老万,你瞧见那东北的白家人了没有,一天天嘴碎个不行,跟个婆娘似的,这雀舌茶山的管事还是我吧,你在我的地盘乱答应事儿,你这不是给我没事儿找事儿吗?”
万青山搓手,别过头,也不说话,直到拇指指甲盖都快把虎口掐出个缝来了,才是吞吞吐吐地说:“咱……不是……目的还是把茶虫的事儿……给查清楚吗?人家也是老爷高价请来的,想留宿一晚……。”
“他们查清楚?”郑水流手指指着窗外,指尖乱颤,“他们查清楚了,那我怎么办?”郑水流收回手指,戳着自己的鼻尖,“雀舌茶山一直都是我管的,茶虫出了事儿,我比谁都着急,老爷不信我也就算了,请了外人也就算了,可底线就是,他们不能把事儿查清楚!”
万青山缩缩脖子,瞧着有些窝囊,贼眉鼠眼地一直在瞧郑水流的脸色,只等着郑水流那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些,才是慢慢张口说:“可你劝老爷设局,老爷也设了,我大晚上的和阿壮跑上山在兀泉里撒红花汁,也不容易,你都不知道,那些鬼狒狒多吓人,要吃人似的,我说……咱设这么多局,人家都破了,说明人家是有本事的,你就当是过来帮你的。”
万青山才说完,便觉得喉咙一紧,郑水流单手拽着万青山衣领,骨节遒劲,抵着万青山的喉结,万青山脸色愈发涨红,一直喊“痛。”
郑水流目色冷厉得可怕:“老万,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崖山有什么,让他们查,查到了崖山里的育苗圃,你,我,老爷,整个钟家,就都完了,我知道阿壮是你侄子,所以我选人的时候,从来没选过阿壮进雀舌茶山,我这么照顾你,你也别当白眼狼。”
郑水流手上有功夫,不轻不重,不早不晚,就在万青山真快吸不上气的时候突然松手。
万青山像是豁然倒下的人架子,哐当一下跌坐在地上,低着头,护着领口。
外头,阿壮在敲门:“万管事,郑管事,人都来了。”
万青山胡乱把领口往上抓了几把,汗手擦了一把脸,用双手四指拍着脸颊。
开了门,阿壮原本笑嘻嘻的笑容却忽而凝在脸上:“万管事,你这头是怎么了?”
万青山抬手,才摸到眉骨尖儿有血迹,应该是刚才摔的,他呵呵笑了一声:“上台阶的时候,走得着急,绊了一下。”
第43章
山里地少崖高,整个雀舌茶山的群居屋檐伴着山势而建, 入手的地界并没有多宽敞, 却分了很多层,这顶层的三层小楼地处中轴线, 飞檐下挂着铜铃铛,推门进去第一层是大厅, 摆着简易的榆木长桌, 靠窗一个矮茶几,旁边隔着一对蒲团,用来观景。
楼上还有两层, 才是住人的地方。
郑水流冷着脸给客人们介绍:“就两层, 建议,夫人和小姐们住顶层,闻先生和白先生, 就住第二层吧, 不能让感情甚好的闻夫人和闻先生住一块儿,对不住了。”郑水流嘴上说着对不住, 手上鞠手却鞠得十分敷衍。
白旗听了便道:“闻先生和夫人伉俪情深,不能分开,其实, 我委屈一点, 和乔小姐同住一屋,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水流看都没看白旗一眼,只指着一层的大开的窗户往对面的茶园指:“那就是雀舌茶园, 主产就是这块了,还有几棵,是唐宋时期的古茶树,不好挪地方,都长在悬崖边上,就不带各位去看了。”
“长在哪儿?”闻东忽而问。
郑水流不耐烦:“都说了,悬崖边上。”
“哪座山?”
郑水流“啧”了一声,走向另一面紧闭的窗口,手指弯曲一推,指着对面的鹰嘴一样的峭壁悬崖:“喏,对面那悬崖,叫鹰嘴岩,就悬出一块大石头,和鹰嘴一样的,就是那崖上的小绿点,瞧见了没?”
郑水流这么一说,白旗和姜琰琰都眯着眼睛努力去看。
长江从重庆到湖北宜昌这块叫“川江”,川江下游就是三峡地区,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地质坚硬的石灰岩垂直发育,一个个似刀削一般矗立在碧波江水里。
钟家这块的水域,算是川江的支系。
山水相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能在几近垂直的峭壁上找到一两株百年茶树,实属难得,若是换了姜琰琰,得好好地找几个记者文人,吹一吹,夸一夸,倒是钟家,十分低调。
“这么险峻,怎么去摘茶叶?”姜琰琰问。
郑水流抬手往高处指,一边指一边说:“高处的,就从崖上打个龙骨钉,往下拽人,靠绳子悬在崖上去摘,如果是低处的,瞧见下面的船了没?就由人从下往上爬,那崖上的孔洞,就是为了方便往上爬强行打上去的,爬悬崖的人,腰上会背着几根这么粗这么长的铁棍子。”郑水流大概比划了一个手肘的长度,“一边爬,一边把铁棍子插在洞里,人一踩一撑,就上去了。”
“这么麻烦?”白旗挠头,“怎么不直接从下往上搭个梯子,人要踩,就直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