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略有沉默,林如海便接着道,“若你肯,为父便去求皇上将你带回江南去,只说你身子虚弱,不适应北边的气候,只这,将来或无返京城之日。如若你愿意留下,为父自也无异议。”
黛玉想了想,抬起头道,“京中诸事凶险,昔日元春姐姐被封为凤藻宫尚书,晋为贤德妃。两府之中一片花团锦绣,为备元春姐姐省亲一事,舅舅们只怕是把祖上这些年攒下的银钱花了个精光,那时候我便在想,何必要这虚热闹。爹爹素来想为百姓做事,做女儿的尤为敬佩,钱粮乃国之根本,爹爹先梳理盐政,如今转粮道,自是又能为百姓谋福了。”
“女儿素看易经,其中八卦衍生,共六十四卦,有人说乾卦是好卦,也有人说坤卦是好卦,可女儿观六十四卦中,也唯有山水谦是好卦,便越发觉着外祖母家里,已是凶险埋伏。好在元春姐姐如今已降位为嫔,风头已过,女儿才稍微安心一点。女儿想的是,不论女儿如何,只要爹爹娘亲安康,弟弟有出息,女儿才能有安身之地,方可安然处之。”
林如海自然是大安,过了一日,便回了京城,独留了黛玉在此,待打围过后,跟随荣妃回京。
她正心里盼着,皇帝什么时候能够启程回去,谁知,这一日,才回了玉树阁,便有荣妃身边的人来传她,说是云臻受了伤,叫她赶紧过去。
黛玉已是慌得连方向都辨不住了,被李觅拉扯着,慌慌张张地出去,才出了行宫,朝右边数着第三座宅子便是云臻的。皇帝的銮驾也在,李觅领着她从侧门进去,将她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嘱咐她,“姑娘先在这等会儿,奴婢过去打探一番再来。”
荣妃先来,皇帝也没走,太医在给云臻疗伤,李觅问过了,才知是左肩胛处中了一箭,好在未伤及筋骨,又因躲闪得当,并未射个对穿。她回来告诉黛玉,黛玉难以想象那伤口,怎能不揪心?
皇帝走了,荣妃也跟着离去,黛玉这才过去,见云臻躺在床上,脸色并不好,她也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他,难免落下泪来。
她独自一个人默默流泪,也不知什么时候,云臻醒了过来,听到戚戚的声音,一睁眼,是黛玉坐在床边流泪,不由得心头一暖,抬手刮了她右边脸颊上的泪,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坐,黛玉忙按住他,“都成什么样儿了,你还逞强!”
“我哪里逞强了?我只是觉着躺着难受,想起来坐坐!”
“什么时候坐不得?偏这个时候你要起来坐。”黛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喊了他身边伺候的人来问,“喝过药了没?吃过什么东西没有?”一问,都没有,便叫人熬了药过来,又要了一碗红枣粥,服侍着他吃了,用了药,云臻说要擦脸,又要了热水,帮他擦了手和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儿,吴大姑娘还说几个殿下里头,你骑射是最好的,谁知”黛玉一说,眼圈儿又要红了,云臻笑着安慰道,“横竖是有原因的,你也别问,我过两天就好了,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黛玉又不能看伤口,急也没用,只能白日里留在这里,守着他一日三次喝药,给他张罗吃食。晚上才回到玉树阁去。这般几日,云臻的伤口结了痂,皇帝便说回京去,比起往年,竟是提前了半个月。
黛玉回到京中,把东西从贾府挪回到了家中,住进徽音院又花了两日时间。她一回来,便腻在贾氏这边,檐哥儿也与她形影不离,姐弟二人情深至极,各自把为对方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做交换,每日里开心不已。
腊八过后,贾氏进了一趟宫,回来后,总不时打量黛玉,黛玉自己并不觉着。过了两日,因府中的腊梅开了,贾氏便说请了贾府那边的姑娘奶奶们过来玩一日。
第132章 赐婚
下了帖子后,一个雪晴的日子,由熙凤和李纨,领着迎春、探春、惜春和宝钗来了,宝玉自然是不会漏过,也过来了,先是在前面与檐哥儿说话,后又到了后院来,与黛玉她们一块儿。
“我原以为你今日会把吴大姑娘和冯姑娘请来,咱们正好人多又齐,好好儿开一个诗社的,谁知,你竟是辜负了这大好日子了。”
檐哥儿有些目瞪口呆,看看宝玉,又看看自己家姐姐,到底他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说道,“宝玉哥哥若要做诗,那不如今日就以咏红梅为题,好好儿做几首呢!”
谁知,云臻这边,他的伤势好了之后,太子邀了个局,请了几个兄弟,和平日里玩的好的世家子弟们到了东宫,说是给云臻压惊。
廊檐下摆着一溜儿腊梅盆景,一朵朵开得就跟蜡玉雕刻的一般,浓香馥郁。太子便说,一边喝酒一边作诗,谁若是做的不好,就罚酒。
一说作诗,卫若兰就说道,“说起来,竟是没想得到,咱们这京城里,也有女子作的诗不逊于男子的。”
就有人问了,“到底如何?闺阁之中,竟也有这样高手,说出来听听是什么?或是有人故意高抬了也是有的。”
“我那朋友也是说从荣国公府的小公子那里看来的,抄在了扇子上。”说着,卫若兰便把黛玉的一首问菊给念了出来,自然是一片惊叹之声,先问的那人便又问了,“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如此大才气?”
卫若兰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个号,说是叫徽音妃子的,这号也雅致,不过,浑是说来玩儿的,只这诗是好诗,听说还有一首咏菊,只可惜我只得了其中两句: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风流说到今!”
众人便连酒也不喝了,只评说这两首诗。太子因见云臻只喝茶,半点兴趣也无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八弟以为如何?本宫瞧着还是不错的,先不说旁的,只这立意已是不错!”
云臻早在卫若兰说出“徽音妃子”四字来时,惊得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下去了,又是从荣国公府小公子手里流出来的,哪里还会不怀疑是黛玉所作?他心里已是一团火在烧,太子问起,他便笑了一下,“太子殿下知道臣弟是最不喜欢做诗词的,听着也觉着无趣。”
众人这才转了个话题,说起别的来了。
酒席散了后,云臻便回去,提笔写了其中的各两句,又署名了“徽音妃子”后,交由钟顺拿去给黛玉,“跟姑娘说,就说是我今日在酒席上听来的,把前后事由告诉姑娘,并说是我说的,这事怪不得姑娘,寻常闺阁中说的话头,事儿实在不该传出去,这一次料是无碍,保不住下次会说点什么出来,虽不碍什么,可横生一场气就划不来了。”
黛玉拿到云臻的信笺,已是气得手都在抖了。便是连云臻托人跟她说的安慰的话,她都一个字听不进去,一把拍在了桌上就要去找宝玉算账,她实在是不知,宝玉竟是如此靠不住,竟将她写的诗词带出了园子去。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传到了云臻的耳朵里,而云臻笔下的“妃子”二字,就如同两个大大的笑脸,此时在对着她怪笑,叫她越发难堪。
正要出门,谁知,宫里来了宣旨的,着她出去接旨。一时,林府已是都被惊动了,急慌忙地换衣服,摆香案,张罗着接旨。来传旨的正是夏守忠,因一向与黛玉认识,来往过数回,又是林如海年轻时候认识的老人了,忙说不急。
待展开了圣旨,夏守忠念了,黛玉已是满脸通红,原是赐婚的旨意,将她许配给云臻的,一时间,她思及起才出的事,脸上就跟火烧一般,接过那圣旨,越发那“妃子”二字,印在了她脑中,盘旋不去的意思。
“林姑娘,谢恩吧!”夏守忠提醒道。
黛玉连忙磕头谢恩,林如海已是去打赏夏守忠,贾氏连忙叫人把黛玉扶起来,与夏守忠谢过后,去了后院。
贾氏见女儿懵懵懂懂的,不像是欢喜,生怕是耽误了什么,忙拉了她去屋里说道,“前儿娘娘叫我进宫里去,说了这门亲事,问我的意思。我原打算这两日问问你的,谁知竟没来得及问。娇娇,你告诉娘亲,你是不是不愿意?”
黛玉连忙摇头,她早已知总有这一日,她与云臻是与旁人不同的,并没有不愿意,道,“女儿只是想,在父母跟前统共也没几年了。爹爹回来时跟女儿说,还是要回南边去的,这一次,女儿想跟爹娘一块儿过去,待将来怕是没机会孝敬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