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忘了黛玉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不如,奴婢去求求严公公,也不说是姑娘,还是先前一套说法,只说是奴婢的亲戚,如今既然来了,知道自家亲戚被拐卖了,又知道下落,没有不伸手的道理。”
“你岂不是傻?这事儿一旦到了他们那样人的眼面前,他们岂有不查个清清楚楚的?你当皇家的人和咱们一样,是好糊弄的?”黛玉不由得好笑,“这事儿也不难,因先前我们也不在,只说让王协哥哥盯着,如今既是已来了,少不得,就开始动起手来。英莲她父母都还在的么?”
“在的,奴婢没忘了问。原还以为说是要投奔他岳丈的,王家哥儿特意跑去他家里要杯水喝,那甄家老爷也是个不太通事务的,竟里里外外都和王家哥儿说了一通。王家哥儿没忘了姑娘梦里的事儿,劝解了一番,又说,若是去投奔了,那边会如何看封大娘子,没得叫封大娘子抬不起头来,又说他自己住在金陵城里,听说了有人拐卖孩子,先留了一个活口,只等姑娘来了再说怎么办。”
黛玉听得点头,笑道,“我原就说王协哥哥是个能做事的,如今果然不差。这事儿也不难办,既是王协哥哥先前就留了这活口,如今岂能不用起来?你让他着力去做,若有个什么事,回头我再求到我母亲跟前去。”
轻絮一听就笑了,难得姑娘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有担当的话来,便越发笑道,“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说,这本就是积德的事,若果真有个好结果,那也是圆了人一家子,连菩萨都是要保佑的。”
“正是这话。”
云臻既来了,少不得是要把这园子好好看一看的,四处走动一番,见整个园子,叠山引水,水随山转,山因水活,树木山池为主,略点缀些轩亭楼阁,假山前后隐藏丘壑,游径也不是北方那边惯用的简单的通幽之法,而是隧洞、夹岸、飞梁、小桥又或是一艘小船垫脚,如秘境一般,一面走,一面心里暗暗称奇。
他才走到一片绿竹丛边,龙吟凤啸之声中,夹杂着话语传来,云臻不由得住了脚步。
一道飞檐从竹林边缘横出来,那说话声便是从过来的,“这事儿,我已是跟姑娘说了,哥儿也知道,我来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要去跟姑娘求助,好歹看在亲戚份上,要把她从火海里拉出来的,姑娘说这事儿就委托给哥儿了,全权去办,一是保全自己安全,二来若有什么事,还有姑娘太太在呢。”
云臻的目光投向了严铎,可怜严铎也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盯着黛玉的人,顿时满脸茫然又满额头都是汗,不由得一脚踹向身边的小太监,“还不快去打听清楚。”
他压低了声音,那小太监连忙飞起来就跑出去,也不敢弄出声来。可惜的是,云臻这会儿躲在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偷听清楚了,那边并没有打听出什么来。这事儿,前后也就三个人知道,原先还有王嬷嬷,如今,她又不在。
第54章 薛呆
屋子里,云臻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书,严铎小心翼翼地递过一杯茶来,犹豫半天,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良久,不得已开口道,“黄芦那边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这事儿”
他正想说,要不,他去问问林姑娘,云臻已是不耐烦地把书扔到了榻上,冷笑一声,“若今日他们是在密谋要害我,你们也还是打听不出来?可见,你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若她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你们也不敢去问她贴身的丫鬟,那今日和那丫鬟说话的下人处,莫非也问不出来?”
严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云臻依旧是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打量着是我母妃身边的人,我也不能拿你如何,是以,我说了什么,你自己斟酌着,觉得该办才去办,觉得可办可不办,便要瞧你心情了,是不是?”
“奴,奴这就去办!”
云臻扫了他一眼,扬扬手,让他离开。他自己重新捡过了书来,眼里瞧着书上的字,心里却在盘算这一次来的任务。他母妃已是说过,沈孝卿不是个轻易能请得动的,即便请得动,也不是他如今能请得了的,“若你已开府建牙,又是你父皇格外看重的,奔着匡扶天下为己任的念头,他或许会赏这个脸,可你如今不是,这一次去,你父皇的旨意固然要遵守,你也该明白,机会不易,先得把自己给顾了。”
他自幼是个聪明的,也看出来,父皇派他出来这一趟,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存心要为难他的意思。他母妃又一贯是个很能揣摩父皇心思的人,大约是怕他吃亏,才会和他点明了说。
沈孝卿也住在扬州城里,离林家也格外近,只是他的住所是一座茅屋,每日里就在门口授课,但凡是想听的人都能去听。不管是扬州的教谕,抑或是扬州府的府台,要为他建房子,他都拒绝,固执不已。
云臻这么小的年纪,昨日严铎还在跟他说,务必想个法子,要把沈孝卿带回京城去,他当时也是壮志成城,过了一夜的功夫,他如今冷静下来了,决定先观望一番,再做决定。
第二日,云臻便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细布稠衣,脚上一双不起眼的白底黑面布鞋,肩上背了个书包,正要出门,轻絮便来了,“姑娘吩咐奴婢给公子送荷包来。”
黛玉是听说云臻要外出,生怕他又把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荷包戴出去了,连忙让轻絮赶在他出门前送了过来。
云臻从盘子里拿出勉强看得上眼的,原说让她用黄绫子布做,黛玉竟没有,用的是净面的一块,上面绣了一枝海棠,荷包做成了小兔子形状,整个儿看去,似乎还不错,只针线难看一些。
云臻又是翻来覆去一番看,只听得轻絮声调有些高,“姑娘说了,这是做得最好的一个了,还请表少爷把先前那个还给姑娘,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
云臻一笑,“我这正要出门,你家姑娘送来得时间倒是巧。你回去跟你家姑娘说,我这次出门得匆忙了些,也没带荷包过来,让你家姑娘多绣些,我这边好换着戴。”
黛玉得了轻絮带回来的话,又是一番好气。也不过是一时的,如今,贾氏见她似对针线上的事很有劲头,专程请了个师傅上门来教,她横竖是要学的,便打定了主意,所有做的,都给送过去,瞧他戴不戴得完。
云臻这边出了门,走不多远,便看到三三两两的读书人出来,背着和他一般的书包,朝城西北走去,待出了城门,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水亮之色,严铎连忙道,“公子,那边是保障湖,那沈老先生便是在保障湖边的垂柳林里讲学。”
“过去吧!”说着,已是迈动了脚步,走了过去。
地面上,放置了一个个蒲团,起初,云臻不知实情,以为这是沈老先生为前来听讲的学子们准备的,便靠近前头,寻了个新一些的跪坐下来。谁知,就有人伸手要来推云臻,“小子,你薛大爷的位子你也敢占?”
有严铎在,自是不会叫人碰云臻,接着便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响,“哎呦”起来,骂道,“是哪个兔崽子敢碰你薛大爷?小子们,还不上来,给我揍死这狗日的!”
眼见一场架要打起来,这时候,茅屋的门开了,云臻抬手止住了严铎,严铎的手一松,一肉团子栽倒在地上,扬起了一场灰。云臻扭头看去,见一个呆子一样的人物,头上一顶帽子已是歪倒在旁边,正一面呲牙,一面揉着手腕,从地上起来,瘫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
云臻只扫了一眼,抬起头来,朝着茅屋门前的一个高树桩子上的人望去,已是见着了沈孝卿老先生,形容消瘦,须发花白,脸上皱纹丛生,唯独一双眼睛目露精光,叫人望而生畏。
“今日这一讲,讲的依旧是君子之道,何为君子?一部论语,几乎句句都是在为君子作注,若非要总领一个大纲的话,在下以为四字以蔽之,克己复礼而已。”
“或有人要问,克己复礼当为仁,正是如此,如今便牵扯到君子与仁,谁实谁虚,抑或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云臻还在认真听着,一部论语,他已读过数遍,也遵照他父皇的规矩,背了大半部了。沈孝卿的四书集注,他也早就阅览了一遍,颇下了一番功夫,如今,躬领教诲,竟是觉着,从前的都白学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