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洁白了纪初霖一眼,却又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纪公子。”
一路走得却是不快,偶尔遇见有趣的镇子纪初霖便让船夫暂停带春和他们上岸玩耍几日。
偶尔也会在镇上暂住。
“出门在外重要的不只是归路,还有路上的风景,难得出一趟门,要学会享受。”纪初霖这般说。
今夜一行人停泊在一家靠江的小客栈。客栈名叫闻江曲,正面对着街道,背面就是看似平静的河水。
靠江那面的露台上摆放着花盆,时节正好,鲜花怒放,蜂飞蝶舞。
冬儿和夏洁各自寻了个间住处。
纪初霖则选了间花开得正盛的和春和住在一起。
推门,花香扑面,蝴蝶被人惊动,慌慌张张飞离。一阵风刮过,蝴蝶在风中打了几个旋。
房中的闷热被风携带来的清凉水汽吹散。纪初霖靠着临江的露台,问老板要了一壶茶和一些吃食,吹着河风,给春和讲路飞的故事。
讲着,纪初霖忽然说起慕容弈。
“我将来若是忽然死了,小春和一定要记住嫁给谁都不能嫁给他。那家伙可时刻准备着为李琛死。”
春和浅浅瞥了纪初霖一眼,也不搭话,只是眼中多了些不耐烦。
偏是纪初霖不依不饶:“万一,那个道士的话是真的呢?”
“啪。”春和轻轻在纪初霖脸颊上拍了一下。“胡说。”
“好,你的为夫我不胡说了。理论上我觉得杨商更合适点,但我总觉得他会很花心。这般来看还是鹿归林好,前提是韫夫人死得不晚还顺便将所有财产留给他。”
“相公!”春和狠狠将杯子搁在小桌上,面有怒色:“不许胡说。”
纪初霖不言不语,只是漠然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轻轻摸了摸胸口,微微皱眉,一声长叹。
等不到回答,春和又见纪初霖面上冷淡,心中更是烦闷,摔门而出却又无处可去,便只能找冬儿。
冬儿在弹琴,她说夏洁才走。“虽说是男子,却也果真是个伶俐人儿,九根手指都能弹好曲子。怎了?同纪少爷吵了?”
春和呆坐许久,冬儿也不吵她,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春和心中的愤怒缓过,便说起之前的事情来。她不懂,为何纪初霖总是这般——将她推给别人。
不过是一道谶语,理他作甚?
“相公明明不是害怕鬼神的那种人。”
冬儿却是劝慰道:“纪少爷的心思总是较常人古怪一些,不然为何总被人说为‘疯子’?可同纪少爷相处这么久,我倒觉得纪少爷不是那种胡作非为之人。他这般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我倒也觉得还是杨少爷好些。”
“冬儿也说这种混账话!”
冬儿将桌上的糖塞入春和口中。
“我姐妹两个不过是说些闲话。春和你还真得离那个慕容弈远一些。毕竟,那个慕容弈……”
冬儿笑得清冷,说那位禁军统领。她说慕容弈是李琛的死士,就连慕容弈这个名字也是李琛取的。
那个男人,一开始大约也不过叫做阿猫阿狗。
“那个男人原本是奴籍。和我算是同一种出身,不过我娘好歹是花月楼的女人,风头盛的时候过一夜终究得花几百钱。那个男人却在最下等的窑.子长大,有个不到二十个钱就能嫖一晚的娘。
“他娘死得早,窑.子里的女人将他拉扯长大,大约在那个时候就失了童子身。若是能平安长大,到底也不过是个在妓.院打杂的。偏偏一个嫖.客打死了那里面的一个老妓。那个老妓几乎算是那个男人的娘亲,那个男人……杀了那个嫖.客。偶然,此时为李琛得知,李琛说慕容弈杀人是错的,确也算是有情有义。”
后来的事冬儿不说,春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李琛救了那个男人,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做慕容弈,让他进禁军,还提拔为将领。
“”
关于慕容弈的这些事自然是李悦告诉冬儿的。
冬儿收好琴,凝神长思,却又笑道:“或许因为这个,我被丢进军营那夜他才会那般护着我。因为我与他本也算一种出身,一夜多少钱又如何,终究是婊.子。”
“你若只是个秀才的女儿,汴京的说话人,他倒也有胆子逗逗你。可现在你相公和李琛联手,他怕是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
冬儿便是用手指在春和额上轻轻一戳。
“你想想,离开汴京后,他可有胆子同你说话?”
春和微愣,这才意识到自从离开汴京,总喜欢找她说说话、偶尔还强行塞给她一束花的慕容弈几乎看见她就绕弯。
冬儿不说春和都记不起。
毕竟她从不在意这个人。
“冬儿——为何说起这个?”
冬儿的目光落在河面上,花船上传来歌舞声。男人在船上买醉,女人在船上卖笑。
那险些也是她的命运。
或者,更加凄惨。
“纪少爷也还真是个古怪人,别的世家公子对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避之不及,唯有纪少爷想着如何与我们这种人合作。”
冬儿却又看着春和。
“而你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纪少爷却这般爱护。说来,以你的家世,做妾纪家都不会要你。紫桂,也不过又一幢尚不得台面的风月旧案。”
冬儿说世上极少有命好之人。
能遇见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也心仪你。
能与心仪之人携手。
一件又一件,难上又加难。
即便是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李悦终究也逃不出命运。
冬儿说着,眼中似乎有了泪痕。
春和开始不安,她抓住冬儿的手,最初不过是想要聊聊,却不想唤起了冬儿的伤心事。
冬儿却是面上带着轻笑,她将春和上下打量,“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与纪少爷,从未有过床笫上的事。”
“我和相公……”
“想来,你不过是睡在他身边,偶尔亲亲抱抱。”
春和无言,脸颊上掠过一抹热。
“我可是在花月楼长大的,是不是雏儿,一眼就能看透。不止我,夏洁,慕容弈,还有那位杨公子,应该也是知晓。毕竟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春和越发羞怯起来,欲走,冬儿却不肯放过她。“你与纪少爷是怎么回事?”
“相公说我未成年。”
“嗯?”
“我还小。”
“小?花月楼有的是十一二岁就□□的女孩。若不是刘妈妈看我会弹琴还值些价钱,我早就被卖了。”
春和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说大概纪初霖自己不愿。
“不愿?怕不是如此。”
松开春和,冬儿对镜梳理着长发,娇笑道:“若是不信,不如你今夜装睡。我倒是不信,这位纪公子真的两眼空空,心中无物。”
春和嘴上说不信,心中却是疑虑丛生。
这么多年,她一直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从来都是她先睡着,她似乎很少看见他的睡颜。
回去时,纪初霖还坐在老地方,冲她浅浅一笑。“小春和过来看,河面上有不少流萤呢。我那个年代的城市根本看不见流萤,汴京也很少,没想到这个沿江的小镇这么多。”
春和坐在他身边。河面上,似乎降下了繁星点点。纪初霖说在很多年后那叫做萤火虫,城市中根本见不到,就连乡下也极少得见。
“相公只想说这个?”
“那,小春和不生气了?”
“不许说那些混账话了。”
纪初霖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是为夫不好。天已经晚了,小孩子该睡觉了。”
春和仰头,手微微握成拳,心绪起伏不定,却还是乖乖躺下睡在他的臂弯。
买了新房子后纪初霖就不再让她同自己睡。每每问起,不过一句小孩子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去杭州那几日,接着“鬼”的存在纪初霖抱着她睡了几日,次日却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以往只要在他怀中春和总能很快入睡。今夜,因为冬儿的那些话,她却是怎么都睡不了,只是闭着眼,听着动静。
她却听见纪初霖的叹息声。
他果真睡不着?
“小春和。”春和听见纪初霖在轻声唤她,便是装睡。
片许后,纪初霖轻轻松手放开她,悄无声息起床,小心翼翼穿上鞋,拿起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走后,春和也穿好衣衫悄悄跟了上去。纪初霖也没有去太远的地方,他只是坐在河边,数着夜空中的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