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弱了。
周帝又唤他一声,哽咽道:“倦儿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皇爷爷都能替你去办。”
心愿……
惟愿来世莫要生于天家。
帝王抉择他懂的,却不会原谅。
所以他与父王本质上并无区别。
萧倦试图换口气,仿佛有谁的手无形中扼住了他的脖子。萧月白还说这药能让他没有痛苦地离开,原来也是个骗子!
……
自青州回来后,宋知昀已被关在东院七日了。
萧月白亲自下的死令,不许任何人放她出去。
期间她听闻萧倦被接回宫内,周帝倾全太医院之力医治他。沈勋来过几次,说萧月白和太子皆被罚跪多日,不过既然都无性命之忧,想来萧倦也是无碍的。
顾玄礼倒是来过好几回,纠结着说没能找到她要找的人,觉得训狗挺失败,弄得宋知昀又好气又好笑,便只好告诉他,人早就找着了,他这才安心在家读书几日没有前来。
宋知昀让杨捕头去脂华斋旁敲侧击一番,发现钟儿并未回来,她和花音当时是先走的,不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才想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宋知昀以为是杨捕头来了,忙起身行至门口。
来人没有开锁,而是一刀将外头铁锁斩断,宋知昀吃了一惊,推开门便见萧月白一身素白衣衫立于外头。
宋知昀看向他身后,脱口便问:“萧倦呢?”
杨捕头快步进了东院,见萧月白来了,他几次动了唇也没说什么。
萧月白道:“他身上的断肠无解,你知道的。”
宋知昀仍执拗问:“萧倦呢?”
萧月白直视着宋知昀,加重了语气,道:“你知道的。”
十日之期早已过,是宋知昀仍然心存幻想罢了。
她扶着门框的手颤抖着,望着他道:“他可留有什么话与我?”
“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
“没有。”
宋知昀终于爆发道:“不可能!”
她欲冲出去,却被萧月白一把扼住了手。
他狠狠拽着她,完全不管她挣扎尖叫,目光始终平静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何不这样想,你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不,不会的。”宋知昀疯狂摇着头道,“青州生死一线他心里还记挂着我,还想要殿下你保我无忧,他不会的!”
萧月白冷冷看着她道:“从平城到金陵这一路,他可有明确同你表明过心意?他可有明确说过要娶你做王妃?哪怕是一次,他可有像父皇提起过你?没有,一次都没有吧?”
宋知昀猛地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便只能咬牙切齿指着他道:“你懂什么!这些年他过得有多艰难你知道吗?他处处与我避嫌,刻意抹去我在他身边的存在,那都是为了保护我!”
萧月白没有怒,仍是一脸平静看着她,启唇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宋知昀一愣。
扼住她的有力大掌突然撤去,萧月白负手而立,凝着她道:“他的苦心你既都知道,又何必纠结他未留只言片语给你。”
这句话说得异常平静,却如一击重拳敲打在宋知昀心口。
萧倦真的走了。
他为了不累及她,至死都没有在宫里提过她!
青州最后一面,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她晃了晃身体,一下跌倒在地。
“小五。”杨捕头快步冲过去却被萧月白拦住了。
他垂目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人,开口道:“父皇已拟旨追封他为皇太孙,明日一早以储君之礼下葬,希望你不要去。”
宋知昀猛地抬眸看他。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道:“你既懂他的心思,就没必要问本王为何了吧。你没见过倦儿求本王保你时的模样,但也能想象到他以绝口不提你护你的心,所以,好好活着吧,别辜负了他。”
她抬手拭去眼角滑下的眼泪,道:“可我要怎么活着呢?”
“去平城。”他半蹲下来,平视她道,“他在福源客栈的房间未退,书桌抽屉第二层有他写的信,或许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去,便来王府知会一声,本王派人护送你。”
“殿下。”沈勋立于院子门口,提醒道,“还得入宫去。”
萧月白点头起身,行至门口,又驻足回头道:“当然,五姑娘若愿留在金陵,本王也会很高兴。”
语毕,他径直离去。
沈勋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五姑娘保重。”
“小五。”杨捕头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安慰她道,“听闻殿下去时陛下守在身边,如今陛下又追封殿下为皇太孙,虽未名言,也算为先太子平反了。”
宋知昀说不出话来。
活着都不能享福,死后追封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大约古人观念与她不同,在他们看来,很有意义。
杨捕头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若是难受千万别憋着,哭出来也许就好些了。”
于是晚上,宋知昀竟真的在房内嚎啕大哭,震得整个府衙的人都听见了。
翌日一早宋知昀去后厨炒了几个菜便拎了篮子出了门。
杨捕头也是一夜未睡,怕她还是忍不住会跟着送葬队出城,却没想到她出了门左拐,买了香油却径直去了脂华斋。
杨捕头还奇怪这个时候宋知昀还有心思来买胭脂水粉吗?不过他也不好跟进去。
……
苏允澜果然在内院。
他得寸时禀报出来见道宋知昀时,明显被吓到了,他蹙眉道:“五姑娘这眼睛肿的……活像哭了一夜。”
“就是哭了一夜。”宋知昀哑着声音道,“大姑娘所葬何处,劳烦苏老板告知。”
苏允澜见了她篮子里提的东西心中已明了,他拉过一侧的纸笔画了地图,叹息道:“五姑娘对殿下用情至深,可惜……”
宋知昀接过他递过去的地图,毫不客气戳穿他道:“只怕苏老板在心里笑话我不敢做贞洁烈女学你姐姐一样殉情吧!”
苏允澜蹙了蹙眉。
宋知昀又道:“我以为苏老板不该记仇的,你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看样子,太子的选择于大家都好。”
苏允澜略笑了下,道:“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
“所以呢?”宋知昀收拾完站起来,道,“苏老板开始喜欢这个东宫储君了?”
“也许。”他跟着起来。
宋知昀又道:“苏老板不必送了。钟儿姑娘还未回来,苏老板没派人找吗?”
苏允澜的眉目幽深,低语道:“苏某同五姑娘都没去过青州,又如何去青州找人?还记得当日湛王殿下的话吗?能走一个是一个,莫要太贪心。”
这样的结果宋知昀未必没有想过,她强忍住眼泪转身出去。
待去过平城后,她定会去青州的,花音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论。
杨捕头又跟着宋知昀道城门口,苦于没有出城腰牌,他便无法继续跟随。倒是前头女子突然转身回来,站在他面前,认真道:“我不会去的。”
杨捕头愣了半天,原来她早就知道他跟着她!
宋知昀望着他错愕神情有些想笑,寸时认得他,早知会过她杨捕头在脂华斋外。
杨捕头尴尬站着,道:“那你早些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宋知昀迟疑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
段将军与苏允荷的合葬墓就在城西不远处,背山靠水,是风水极佳之地。
宋知昀依次摆好小菜,点了蜡烛上了香,跪下道:“将军有灵,我今日是替秦王殿下前来祭拜。他虽未能将将军所为明言天下,可他心里是知道的,多谢将军身后的太平盛世。”
语毕,她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从墓地出来,宋知昀没有去往了金陵城反方向。
她不像再回城了,不愿同那些人一一道别。
出来时带上了所有的银两,沿途可以搭车,去下个镇子她就雇一辆马车。宋知昀才走了没多久,身后传来马车声响。
她忙站住脚步打算拦下询问,便见车夫一掀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她脱口道:“沈勋二号?”
面前之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僵,有些尴尬道:“在下沈越,沈勋乃是家兄。”他忙又道,“不知五姑娘去哪里?可要搭车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