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安心,证明米饭里没什么问题。我另外也注意到,他没有关大门,好像是刻意为了避嫌,这也让我多少安心一点了。
说实话,这顿饭并不能说多么难吃,但是当你有着混乱的心思,还要和一个陌生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聊天才好的时候,一秒钟好像都有一年那么长,这顿饭实在是有些味同嚼蜡。
老爷爷也是不擅长说话的类型,我也是,常常在和陌生人的相处中感到不知所措。于是我们两个面对面匆匆扒饭,两个人都把脸埋在了饭盆里。
“今天不是周一吗?怎么没去上课?”老爷爷显然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对话高手。
“逃课了。”
“为什么?”
“想到处转一转。”
又是尴尬的沉默。
老爷子抬起目光,他的目光居然透着光,倒好像是盼着我多说些什么,但是我一旦开口,他的表情却总是有些犹豫。
我只能装作不经意提起话题:“老爷爷,您住在这里多久了?”
“快要四十年了。”
“那您...认不认识这个小区的小孩子?”
“这个小区当时是二十年前棉纺厂集资统一分配的,住的都是棉纺厂的人,这里住的所有人不仅仅是街坊邻居,更是朋友和同事,你说——我认不认识这个小区里的小孩子?”
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老爷子又有些狡诈的轻咳了一声,不自在的说:“但是都过了二十年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小区里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现在住进来的大多是租户,那些人我也不认识了,更别说他们的小孩子了。”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很快从他语焉不详的话语中把握住了重点,追问道。
但是他似乎没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开始呼哧呼哧的喝粥,良久才说:“你十六岁吧。”
刚才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于是点点头。
“屋子里好久没有别人了。”他看我安静的吃饭,眼睛里露出笑容:“邀请你还想着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想想也无所谓——屋子里有人才有生气。”
“您一个人住?”我注意到他空空荡荡的屋子,在鞋架上只摆着一个人的鞋子。
“对...”他浑浊眼睛盯着筷子,表情有些怅然若失:“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房子有些太大了。之前那孩子在的时候,明明都满满当当的。”
“您之前和别人住?”
老爷子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我却不能不说话,只能有些艰难的又拾起话头:“老爷爷,您有没有认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可能曾经住在这个小区,或者和这个小区有什么关系——他....”
老爷爷手里的碗重重的放下了,碗沿嗑在桌面上吓了我一跳,我这才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严肃到吓人。在无尽的沉默里,他很快说:“吃完了你就快点走吧。”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生硬和敌意,他又掩饰性的说:“算了,你这个年纪的小孩知道什么,真的好奇也就算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们所思索的真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我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吹过来一阵穿堂风,风将立在衣柜上的相框吹倒在地上。
衣柜就在我背后,我放下碗筷,理所应当的就去扶,老爷爷在我背后匆忙说:“我来就行了,别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拿到了相框,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看到相框的同时,我就楞到了那里。
其实这个答案早就在我心里,所以我没有多少惊讶,反倒觉得大概是理所应当。
让我愣住的不是别的,而是相框里的这个白川,笑的舒朗而又生机勃勃,像一株挺拔的香樟树,充满着生命力。他的那个笑容太过柔和明亮,大概捂住嘴巴就从眼睛里面跳出来,捂住眼睛又从牙齿里跃出来,是藏也藏不住的快活和生动。
我握着照片,过去的时间流淌在我的手指头上,没有察觉的时刻,我红了眼眶。
我默默想: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很奇怪的,我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可是摸到这张照片的时刻,我却好像才找到了他。
“他叫什么?”我问。
“余珏。”
我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字。
“您之前和他一起住吗?”
老爷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管别人怎么说,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那孩子是逃课、是不爱学习、是喜欢在外面瞎混,可他不是做出那种事情的孩子!我现在也不相信!那样的好孩子,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我猛地抬头:“他干什么了?”
他盯着我,好像要从我通红的眼睛里去看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但他真的看到我的眼神,又有些费解:“你不知道?”
他又皱了眉头:“你不是因为好奇才过来的?不是小报的记者?——先说好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接受任何采访!我邀请你进来只是想吃顿饭,不是打算松口...”
哪儿跟哪儿啊,我摇摇头:“我不是。”
他于是送了口气:“我就说嘛,哪有报社派这么个小屁孩来。”
“那余珏...他...”
他又抬头,因为抬头的有些刻意,背就佝偻起来了,显得苍老了不少,他沉默了半天,却打开了书桌旁边的抽屉,从玻璃夹层里抽出一张报纸递给我。
“他不是这样的孩子。”这一回,他说的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这是一张泛黄的,却还是保存的很好的报纸,有篇小篇幅的报道被做了记号,而那篇报道,我一看标题,就知道了为什么我找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找到过白川的消息的理由。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我一直找的是受害者,找的是早死的孩子。
但原来...他的身份并不是,并不是那个受害者。
报纸的标题是:15岁初二女生惨遭杀害,嫌犯未成年,曾因打架被学校劝退。
这则报道不太长,旁边配的照片是黑白的,很小很小的一小块,那个人的脸色阴郁沉闷,我几乎无法从小小的黑白照片中分辨出那个人的影子。
但照片配了文字:犯罪嫌疑人,余珏。
第17章 他的秘密2
这则新闻和平常我所看到的新闻差不多,但是这一次我却不能把它当做一晃而过的传闻去看待。
新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线,环绕在一起就是一张字字血泪的网。
但这血不是我的,更不是白川的。
“7月6日,吴县清远镇某中学15岁初中女生不幸遇害,此前两天当地媒体曾刊登寻找该女生的消息。当日17:59时,吴县公安局通报:2009年7月5日15时许,清远镇派出所接群众报警称其女儿高某失踪,吴县公安局高度重视,并立即开展调查工作。经查,清远县中心区人余珏有重大作案嫌疑。清远县新闻记者已从该嫌疑人的亲属口中获悉,嫌疑人此前曾在校内因寻畔滋事而被开除。”
而后面的内容还简要介绍了一下他之前的人生,报纸上展现的是一个极其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他经常骂人,动辄打架,无恶不作,是附近学校的混混头子。
我的手指不经意碰到报纸上这个人的脸,原谅我只能说那张脸是“这个人”。在我看来,这个叫‘余珏’的人和白川完完全全是对不上的,他们除了长着同一张脸,基本上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因为报纸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段消息,我将报纸摊开来,旁边还有第二段:
“嫌疑人首次□□杀人,犯案时年仅16岁。7月6日下午,在距离掩埋遇害女生不远处的清远县清远河畔,听说警察来指认现场,附近居民来来往往不愿离开。犯罪嫌疑人余珏的家,距离埋尸地点仅仅500米左右,案发当晚,其亲属当时就在家里。余家距离清远河不远,河畔园路从余家门口经过,站在余家的院门前,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清远河。余珏是清远县人,别人大多叫他‘小鱼’。余珏出生于1993年7月12日,是家中独子。案发时间为7月4日下午至晚上,再过8天就是余珏16周岁的生日。”
“围观的居民告诉记者,自从去年余珏被学校开除回家之后,当地居民就提心吊胆,担心余珏犯事。多位居民向记者证实,7月5日晚警方已经传唤余珏,根据警方通报的接警时间推断,警方在接警不到十个小时就已经确定了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