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褚谧君对于自己的母亲,却所知甚少。她受到常昀启发, 也打算偷偷潜入自己母亲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去寻找些线索。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母亲曾住过的地方几乎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不曾留下,干干净净。
*
但比起那些先辈之间的隐秘恩怨。更重要的事还是东赫兰。
褚谧君站到了外祖父面前,向他提议增加东北边防,或者,如果东北驻军势力足够的话,最好直接对东赫兰开战,用战争来摧毁东赫兰的元气,使其短时间内无力再战。
“理由?”褚相不是刚愎自用的人。他乐意听取旁人的意见,不管那人是自己的幕僚还是外孙女,只要那人能够以充足的论据说服他。
褚谧君按下心中的忐忑,对外祖父说道:“原因有三:其一,东赫兰与大宣宿怨已深,数十年内,断无和解之可能;其二,大宣东部多为平原,少山地屏障,若无重兵与坚壁,待到胡人南下之时,将难以抵御其兵锋;其三,我大宣东北,不仅仅有东赫兰窥伺,更有扶余、高句丽虎视眈眈,相比起来,西边的局势反倒稳定许多。西赫兰才与大宣议和,西域三十六国形同散沙不足以威胁中原,羌人势力衰减,年年臣服纳贡。比起西北,东边才是真正的隐患,也许,近十年内东北就有战火燃起的可能。”
“你能说出这些话,可见你已经对边塞之事有了一定的了解。”褚相赞许的颔首,“这很好,将视线望远些,不是坏事。然而你说的加强东北边防之事,我暂时无法做到。”
“请外祖父明示。”褚谧君虽心中焦躁不解,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知道十五年前,发生于敦煌、张掖的一场变乱么?”褚相仍是微笑着的。
凉州之乱?褚谧君点了点头。她已经有很多次,听不同的人提起过这件事了。
“去弄懂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你就会明白我的选择。”褚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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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之乱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褚谧君从前以为她知道,现在她不敢确定这一点。
所谓凉州之乱,即是十五年前由屯田不均所引发一场边疆动乱。常昀在信中是这样同褚谧君解释的。
褚谧君也以为凉州之乱应该就是这样了,但从褚相的话语来看,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而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当褚谧君为了凉州之事苦心查找过往的文书记载时,常昀给她递来了另一个使她满心疑惑的消息。
卫贤。褚谧君盯着纸上这个人名发呆。
清河王妃被撕毁的画作共有十三幅,当最后一幅也被常昀拼好之后,常昀发现那张画上有一行楷书小字——赠卫贤。
褚瑗小字弦月,若她要为自己起一个化名,采用母姓“卫”也并不奇怪。所以卫贤,应当就是她的母亲吧。
记忆又在此时扰乱她的心神,她看到“卫贤”这两个字时,并不觉得陌生,反倒隐约觉得曾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在外祖父的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她曾见过一份,不,不止一份署名卫贤的策论或者文书。
那时她以为这个卫贤不过是外祖父身边某位她不熟悉的谋士,毕竟褚相广收幕僚,并不是每个人褚谧君都能够认识。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在意太多。
现在回忆起来,若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若这不是简单的重名,那么……
褚瑗身上有太多疑云笼罩,褚谧君这时甚至开始怀疑,母亲的死是否真的那么简单。
但这些事她无法从家中长辈那里得到答案,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她,她只能一个人慢慢探索。
不对,不是一个人,常昀会帮她,这一点她无比确定。
她再一次来到了外祖父的那间书房,想要寻找“卫贤”留下来的东西。之前她见到那几分文书时,还不知道卫贤可能与自己存在的联系,所以几乎都只是匆匆一览。
然而,当她想要寻找那些署着卫贤之名的文书,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找不到了。
她以为是自己找的不够仔细的缘故,可是几番搜寻下来,仍旧一无所获。这间书房极其广阔,存放的各式文书数以千计,可褚谧君又不能将自己的侍女唤来让她们帮自己,这样会暴露她的秘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褚谧君猝然回头。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她的父亲。
“你在这里做什么?”
褚谧君平日里也时常来这,但此时见到父亲时,不免心虚,只是这份心虚没有被她表现在脸上而已。
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徐旻晟便已经开口:“你出去吧。”他不想听褚谧君解释什么,更不愿见到褚谧君在这。
褚谧君本就同自己的父亲不够亲近,眼下的徐旻晟更是给了她一种说不上来的森冷。
她不再多说什么,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笼在真相面前的那层纱幔越来越厚,她疑心自己近来的一切行为,都处于监控之中。
***
楼贵人将自己的侄女十一娘召来了清光殿,与她对坐品茶。
初春时节,清光殿外虽算不上繁花如锦,却也别有生机,春阳之下天地都是温柔的色泽。
然而楼贵人和十一娘之间的氛围却是冷的,这一对姑侄的谈话并不算愉快,楼贵人看向侄女的目光中尽是失望,而年轻的十一娘固执的抿紧双唇,将抗拒的态度表露在了脸上。
“我并未叫你主动去接近夷安侯,可你却答应了他的邀约,既然答应了,就不该去得罪他,可你在平阴君面前闹出那些事,为的是什么?”
十一娘还记着自己是个晚辈,在姑母面前应当恭敬,眼神中却已有不耐流露,“夷安侯既然是东宫三宗室之一,侄女自然也对他好奇,想要见识见识他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才答应同他一块赏花。然而夷安侯之为人着实令侄女失望,这样一个人不配成为未来的帝王,既然不是皇帝,也就不值得侄女在他身上多费心思了。”
“你祖父一直很看好夷安侯,你知道么?”楼贵人问。
“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还想当然的用你轻慢的态度与应付夷安侯?还试图去挑起夷安侯与相府之间的争端?你可真聪明哪,十一娘。听到洛阳城里的那些谣言了么?知道那些谣言帝一个世家女子的声誉有多大的损害么?你若是规规矩矩不惹是生非,我何至于要为你操这份心?”
容貌与姑母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的楼十一娘在听到这样一番话后只是轻笑了下,“我高平侯府何惧流言。”
“你以为你是平阴君么?平阴君出自无底蕴无阀阅的褚家,她自然可以不在乎声名,只凭着褚相的权势肆意横行。但十一娘,你是世家之女,你所仰仗的不是你父亲或你祖父的官职,而是楼氏世世代代累积的声望,而你的一言一行,也将影响外人眼中的楼氏。”
茶盏被重重的磕在玉案之上,楼贵人的愤怒显而易见。
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愤怒过了,她早已在掖庭之中学会了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只将人们希望看到的一面展现在脸上。
“知道什么是世家么?十一娘。”楼贵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透着几分落寞与惆怅,“一个家族需有一位先辈披荆斩棘立下功名,之后他的子孙站在他的身上继续开拓、累积、巩固,一代又一代……世家是什么?世家是数代人血泪与荣光。所以,你不可以任性,因为你背后还有你的家族,有数以百计的人正看着你。”
所谓家族,是保护。亦是囚笼。
第76章
高平侯从太和殿内走出时, 已是黄昏。
作为世家出身的贵胄, 他素来注重仪容风度,然而这一回从殿内走出时, 他紧锁着眉头, 步履踟蹰。
他的侄女楼贵人站在殿阶下等候着他,在看到他之后, 上前相迎。
“这一次,我与陛下聊了大概有三四个时辰之久。”高平侯看着日晷。
楼贵人猜得出这次长谈的结果, “还是没能想到办法, 打压褚相一派的势力?”
“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 在前朝、内廷、地方、边疆都布下了一道严密的网,形成了属于他的一套体系。想要撼动他不是易事。”
“《限田令》显然是冲着世家大族而来,若不能及时阻止并破坏 ,我们这些人将蒙受的打击无可估量。”楼贵人并不是个只知在深宫描眉抹唇的女人, 前朝的事务、家国的要政她都懂。皇帝不喜欢干政的女人, 为了迎合皇帝, 她从不在皇帝面前主动过问政事, 但实际上, 她自有属于她的渠道了解掖庭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