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救她,并不是因为与她有什么交情或是因她的美貌而对她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他救她,仅仅只是出于道义与怜悯。
“济南王都不担心自己的么?”于氏问。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就不会再后悔。”灯烛映照之下,年轻的诸侯王面容温润如玉,“之前你曾请求我设法帮你见到陛下,我回绝了你。现在,我可以试着帮你。”
“果真?”
济南王点头,“既然皇后要对你下狠手,那么想来只有陛下才能救你了。”
“殿下您……真的就没有想过自己么?”于氏迟疑了。
像她这样的人,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早已学会了利用他人,她知道自己算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此时此刻,在面对着济南王的时候,她心中颇有些歉疚。
稍作思考后,她朝济南王一拜,“妾身蒙受殿下大恩,毕结草衔环以报之。倘若上苍庇佑妾身,使妾身有复宠那一日,妾身……必定拼尽全力,助殿下登基。”
济南王却客套而又淡漠的回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皇位之事,关乎国祚兴衰,你还是尽可能的不要参与其中为好。我送你去见陛下,是为了让你能够从皇后手中活下来,仅此而已。”
“我曾是个罪奴。”于氏沉默了会,忽然轻声说道。
济南王一愣,他并没有料到于氏会和自己说这些。他并没有将他对这个女人的恩情放在心上,所以在他看来他和于氏到现在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将我救出来的,是曾经的太常晋伯宁。他请人教我跳舞,教我诗书,拿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可实际上,他是想要用我来笼络君王。”
在济南王开口之前,她径自说了下去,“后来我入宫没多久,就差点被皇后给杀了。是楼贵人救了我。她对我也很好。可她对我好,是为了能够让我帮着她对付皇后。”
济南王还是不懂她和自己说这些是为什么,只是听起来她过得一点也不好,所以他流露出了些许怜悯。
然而于氏却朝他一笑,“人若是能被利用,说明她还有用。但愿我将来会对殿下有用,也希望我有那么一天能够帮到殿下。”
“不过,我并不需要殿下帮我面圣了。”她说:“连累殿下,我心中不忍。”
第55章
莺娘从皇后身边离开时, 是黄昏日落,明月初升,回去时, 是星河灿灿, 夜风生凉。
但今夜没有月亮。她抬头看了眼天穹, 想道。
褚皇后果然没有听她的劝告,还是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但好在醉的也不是很厉害,莺娘回来时,她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听完莺娘的谢罪后,她皱着眉开始思索。若不是颊边淡淡的绯红, 看起来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如此看来, 于氏并未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孤立无援。”她轻笑, “那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莺娘你栽在了她的手里,倒也不奇怪。”
“婢子愿意领罚。”莺娘朝她一叩首。
“免了。”皇后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琴伎和侍奉在侧的婢女早已被她喝退,这里眼下就只有她和莺娘两个人,窗外蝉声阵阵, 倒愈发衬得屋内冷清, “我今日,没有罚人的兴致。”
莺娘疑心她只是喝多了, 在说醉话, 暗自考虑自己要不要明早再来向她请一次罪。
“我说不罚就是不罚,莺娘。”褚皇后好似看穿了心腹婢女内心的想法,“我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的话, 都是作数的,因为我——不会醉。”
的确是这样的。
喝没喝酒对皇后而言都没有区别,她永远都是理智与癫狂的混合体,谁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只要信任她就足够了。
“于氏杀不杀都无所谓了,莺娘。”她说:“我方才想明白了,咱们大概是被耍了一通。”
话是这样说,可她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她只觉得有趣,很有趣。
“请皇后殿下恕罪。”莺娘连忙道。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这又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她幽幽看着窗外夜幕,“若是弦月知道了,大概又要笑话我了。”
皇后褚亭至今都记得,少年时期,长辈们常夸赞她的貌美,褒扬明月的性情,而称道弦月的才智。那时她为此气恼,觉得自己和妹妹一比较,像是被人当做了绣花枕头、彩绘瓷瓶。
后来年岁渐长阅历渐深,她这才不得不对弦月服气。弦月的见识、智慧、乃至于待人处事的手腕,都是她所不能及的。如果坐在皇后这个位子上的人不是她而是弦月,那么宫城内外绝不会有皇后善妒跋扈的流言传出去。
弦月想必不会如她一般满手鲜血,她会将后宫当成一盘棋局,不动声色的拉拢分化,合纵连横,将所有人都掌握在手中,却偏生让所有人都对她感恩戴德。皇帝也会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那家伙,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向很强。褚皇后苦笑了下。
若是不强,为何她走了这么多年,她还牢牢的记着她呢?
如果弦月还在就好了……每次她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会这样想。
然而,世间再没有弦月了。
***
于氏自然不可能长久的留在济南王这。
这时夜已经深了,她看了眼窗外后,向济南王拜别。
少年看起来依旧很是担心她,但他有没有办法再帮她更多了。
“请殿下放心。”她在离去前朝济南王一笑,笑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走出甘霖殿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无异于是在送死。她也没有直接去找皇帝,距她被废已有半年过去,想必皇帝早就忘了她。
她找到了楼贵人。
人们都以为楼贵人已经放弃了她,不会再多理会她的事,可是这夜当她求见,楼贵人却一改之前几次将她拒之门外的冷漠,命人将她领到了自己面前。
“受苦了。”她抚摸着于氏消瘦的脸颊,“皇后的人没有伤着你吧。”
于氏含泪哽咽,“谢贵人关怀,不曾。”
楼贵人颔首,却转身从案上拿起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温柔的握住于氏的手腕,对着她白皙的肌肤划了下去。
于氏不犹惊呼,用力挣扎,但楼贵人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忍着些,那么都苦你都忍过来了,何况是现在。先收起你的眼泪,等会到了陛下面前再流。”
“我果真还有机会再见到陛下么?”于氏到了这时反倒忐忑不安了起来。这将近半年,她比困在这荒凉的西苑,叫天天不应,实在是怕了。
“你这些天,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楼贵人心疼的欷歔。
于氏含着泪点头,“还请贵人务必帮我,帮我离开这里。”
她真的不喜欢西苑,这里怎比得上洛阳皇宫富丽堂皇。听说太.祖喜欢游猎,那时的西苑修得精美华丽,但现在只剩荒芜和绝望,她还这般年轻,不该葬送这里。
“西苑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清静、悠闲,远离喧嚣与纷争。”楼贵人像是笑了笑,又仿佛是在叹息。
“可妾若是不回到陛下身边,又该如何活下去?”于氏紧张的反问,她以为楼贵人说这话是想要改主意了,“陛下身边永远不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佳丽,再不回去,就迟了……”
“知道么,惠帝年间,掖庭曾有妃嫔八十九人,这还不包括被他临幸,却没有封赐的女子。”
于氏茫然抬头,不知楼贵人为何要同她说起这个。
“可是现在,西苑中只有一名魏太妃。”
“这、这是为何?”就算是再激烈的宫闱暗斗,也不至于死到只剩一个女人。惠帝之世距今已过去了将近五十年,难道那些女人是都已经老死了么?
“惠帝崩时,正值赫兰南下之际,不少妃嫔逃出宫去,就此不知所踪。战后百废待兴,掖庭内库财帛极度不足,索性便将惠帝生前的所拥有过的女子,一概放出宫去,听其婚配。在那时,就算是贵人、夫人级别的妃子,都能出宫与家人团聚并改嫁。听说那些女人被放出去的那天,掖庭通往宫门的道路都被她们喜极而泣的眼泪所打湿。”
于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却说:“惠帝那时已经驾崩,她们活在宫中,也只不过是日复日的消磨时光,毫无希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