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沉默是无法拯救他的,最终皇帝也只能抓起笔,潦草的在纸上写出了那个字,然后拂袖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但当皇帝的御驾莅临清光殿时,楼贵人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他了。
她很早就歇下了,可她听到皇帝将要到来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起来,梳好了长发,披上了裘衣,就这么站在殿外的冰雪之中等待着皇帝。
当皇帝看着清光殿内通明的灯火,看着殿外飘雪落满肩头的女人,心中微微一动,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宠爱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
楼贵人是高平侯的侄女,十余年前被送入宫中,今年已经三十余岁了,她生得也不够美艳,可这么多年来,她稳稳的待在贵人这一位分之上,仅次于皇后。
她温柔而又聪颖,娴雅与体贴兼备,她看到了皇帝眉眼中的疲惫,可她什么也不问,只默默的搀扶着皇帝走入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二号出来了(大雾)
皇帝预备团其实就是我小谧君的后宫团啊(大大雾)
来,小昀昀,告诉我你还敢继续皮下去么
常昀:……
第15章
庆元四年,正月十一,天子下诏,择宗室济南王凇、夷安侯邵、清河王之子昀入东宫受教。
并改封清河王世子昀为广川侯。
皇帝并没有直接选定未来的太子,只是让这三人住在东宫偏殿,也就是说,这一场对帝位的争夺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清河王府内,刚刚被剥夺了“世子”头衔,又被安上了“广川侯”之位的常昀,正看着府中忙上忙下的仆役们发呆。
他即将离开这里前往东宫了,清河王虽然穷,但总得给儿子准备些东西。
年过五旬的清河王在庭院里指挥着下人们搬这搬那,好像常昀要去的地方不是东宫,是什么穷乡僻壤,王府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是让清河王搬空了一半。
常昀看得出父亲对他的关心,可越是这样,他的心情便越是糟糕。
他现在已经不是世子了,清河王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一去,或许就要过继给别人,父子俩从此断绝亲缘。
清河王这样为他张罗,就好像是一忙着为女儿准备嫁妆的母亲,而常昀是那个还没做好离开家门准备却要被许入高门的倒霉女儿。
“不高兴?”终于,清河王注意到了儿子阴郁的神色,停在了常昀面前。
“父亲兴致勃勃就够了。”常昀闷闷的答道。
“你放心……”清河王俯身,摸了摸儿子柔软的长发,“你资质那么差,陛下不会选你当太子的,别杞人忧天。”
常昀:……
“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清河王不再逗儿子了,“我问你,假如你有一天当了皇帝,会不管我么?”
“怎么可能?”常昀马上反驳。
“那这就够了。”清河王轻笑,“名分并不重要,就算有朝一日你得叫皇帝一声父亲,就算有朝一日你自己成了皇帝,难道你就不是我儿子了么?孩子流着父亲的血,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
“……知道了。”
“我虽然已经算不得年轻了,但身体一直都好,府中还剩几位老仆,能够伺候好我。你在宫中小心谨慎些,别惹事,就算是尽孝了。”
“知道了。”
“还有啊,以后你见到皇帝的机会应该多了,能不能为我问一问陛下,每年拨给我的钱粮可否再涨一涨,虽然不用养你了,我手头宽裕了很多,但是嘛,人永远不会嫌钱少的。”
“知……知道了……”
***
出门前对着父亲说了一堆“知道了”,离开王府后,常昀就将自己承诺的那些事忘得干干净净。
乘皂盖安车进入东宫后,常昀拧起了眉头。
他现在心里很不舒服,无需掩饰,就是很不舒服。
东宫像个巨大的笼子,而他……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被迫出嫁的十三岁少女。
哦,还是那种一嫁过去就不得不和另外两个美娇娘争宠的那种可怜人。
郁卒的常昀四处张望着沿途的景致,快到他住的偏殿时,他无意间抬头,见到了不远处高台之上站着的女子。
那人,是褚相的外孙女吧。
虽然瞧不清脸,但可以凭借身形认出此人。同时,她也在看着他。
常昀不喜欢褚谧君,他也能感受到褚谧君对他的厌恶。
从前常昀不在乎这个,和丞相的外孙女结仇又如何,他和她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涉。
可如今……褚谧君除了是褚相的外孙女外,还是褚皇后的外甥女。褚皇后,是整个皇宫的主人哪。
常昀可以预料到自己的路有多么艰难。
尽管这个褚家娘子看起来颇有名门风范,行事沉静庄重,但常昀知道她绝不是个什么好人。
为什么这样觉得?直觉,没有理由。
***
褚谧君并不知道常昀心中的想法,若她知道了——
她一定要赞叹一句此人的敏锐。
褚谧君打算暂时把老师教给她的仁义礼智给抛在脑后,太子之事,关系到褚家今后的命运,她不会掉以轻心。
如果常昀一直让她感觉都危险,而褚皇后和褚相又始终意识不到他们选错了人,那么褚谧君就只好替长辈们动手,将这个日后会威胁到褚家的人提前除去。
不止常昀,若是东宫其余两个少年看起来也不适合做皇帝却又偏偏被选为了太子的话,褚谧君就杀了他们。
说起来,长辈们的阅历和眼光应该远胜她才是,为何后来会扶持常昀登基?这个问题褚谧君百思不得其解。是长辈们看走眼了,以为常昀是个温顺的性子,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
那么她要是真的杀了常昀,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褚谧君今日一身雪青襦裙,外罩白狐裘,双眉淡描。登高远眺,长发临风轻舞,看起来端庄而又风雅,却无人知道这位闺秀此时满脑子都是杀杀杀。
“我们先走吧。”褚谧君转身对侍女道。她在这迎鸾台上已经站了够久了,看着济南王、夷安侯和常昀依次进入了寝殿之内。
距皇帝驾崩还有五年多的时间,有些事情褚谧君倒也不是很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观望。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慢慢走下迎鸾台。
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常昀就站在台下,倚靠着楼梯的扶栏,似笑非笑。
褚谧君觉得他这样的神情有些吓人,猛地想起上回在皇后那里说他坏话结果就被撞破的事。虽说他绝没有道理知道她方才心里臧否想了些什么,可褚谧君还是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就算心虚,也不能表现出来。褚谧君矜持的朝常昀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只是来这看风景。
但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常昀唤住了褚谧君,“我能否与褚娘子说几句话?”
*
“褚娘子似乎对我抱有敌意。”常昀直接的问出了这句话。
褚谧君当然不能承认,于是将话题稍稍拨转,“广川侯来到东宫,可有什么地方不适应?”
“这里有很多地方让我不舒服,”常昀和褚谧君沿着园中铺了青石的道路缓步徐行,“所以我来找褚娘子说会话。”
她和常昀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一块闲聊的地步了?褚谧君料定常昀的目的并不简单,但既然常昀有耐心和她兜圈子,她不介意作陪。
“皇宫是规矩森严的地方,君侯日后在宫里行事,可需处处谨慎才行。”
“谢过提醒。”
“有句话想要奉劝君侯,不知君侯可还听得进去。”
“是什么?”
“这世间许多人与事,都比君侯料想的要复杂。望君侯能参悟明哲保身之道。”
“明哲保身之道?”常昀微微侧首,“褚娘子的意思是,让我凡事不争不抢。”
若你能不争不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褚谧君微笑。
最好永远别褚皇后面前露脸,让褚皇后彻底忘了他。
“我本来也就没有争抢什么的兴趣。”常昀说道。
骗鬼吧你,不争不抢你最后怎么登基的,难道是有人死乞白赖把皇位硬塞给你的么?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河边。
“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常昀又道。
“哦?”
“褚娘子不信?”他们二人登上了一座拱桥,常昀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的用指尖扫去拱桥栏杆上的积雪,“都说皇帝坐拥天下,可我看,并不尽然。金殿之上,不止有皇帝,还有你的外祖父褚丞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