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以担忧表妹为名见了褚亭和褚相,在一番试探后,她确信他们还没有得知褚谧君的消息。
“没有见到平阴君的尸身。”
“我的那个表妹,还真是个大胆妄为的人。陌敦和清河王的出逃,应该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吧。她在做出这些决定前,就没打算回来了。”新阳幽幽道:“既然如此,那就但愿她永远也别回来。”
“去为我找一个与谧君身高体型相似的女人,将她从西苑附近的山崖上推下……哦,忘了,西苑附近的山不高,恐怕摔不死人。那你们就用箭射死她。”
“公主,长信宫卫的箭都是经过特制的,比起寻常箭矢更粗,箭镞带有倒刺。”
“那就先杀了那人,再用寻常箭镞耐心的在她胸口伪造出长信箭镞的伤口。”
“是!”
“我可怜的表妹呵……”她轻声哀叹,似笑似轻,重重的在赵莞墓前一拜,“我的母……您可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赌对这一次。”
次日,有人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被找到时,就已经面目全非。胸口有一处被贯穿都箭伤,而且看样子像是死后又从山崖坠落,被碎石与荆棘挂花了脸。
人们可以从她的服饰上判断她身份不凡。刚好这几天丞相府邸也隐约传来消息,说平阴君不见了。
莫非,这位死去的女子,便是平阴君?
很快有人通知了仍在尚书台办公的褚相。年迈的老人在得知这一噩耗之后,震惊到许久未开口说一句话。
“丞相还是去看看吧。”左右都这样劝他,“或许并不是平阴君呢。毕竟平阴君乃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无端的暴尸于荒郊野外?”
老人的呼吸突然间乱了起来,“那尸体在哪,我要亲眼看看。”
一个女子横死于野外,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尸体是秘密运进城里的,消息也死死封锁住了。
“暂时安置在您府上。”
褚相赶回了家中。饶是他这一生已经见惯了死亡,在面对着外孙女的尸身时,还是忍不住头晕目眩,几乎昏过去。但他强忍住所有不适,亲自细细检验过了死尸,最后既不说这是他外孙女,也不说不是。
他随即赶去了长信宫。
在长信宫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据说,丞相与太后之间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有争吵。
第166章
褚相离去之后, 长信宫正殿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
宫女宦官们早已被屏退, 只剩下褚亭独自一人坐在殿内的长榻上。她好像是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仿佛是僵死的尸体。
“太后。”最终是莺娘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长久以来褚亭最倚重的心腹,选择了在这样一个时候觐见。
“我等,还是没有找到清河王。”
“嗯, 知道了。”褚亭平静的应了一声。
“方才丞相莅临,所为何事?”莺娘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谧君死了。”褚亭说。
饶是莺娘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父亲说,是我害死了谧君。”
“可我们的目标明明是清河王。”
“谁知道呢,也许是在混乱中,那丫头死了?”褚亭茫然而又失神的按住自己的额头。
“婢子这就让人去追查。”
然而褚亭却没有第一时间予她回应。
“太后……”
“没事,我不过是有些事没有想通而已。”褚亭缓缓说道, 她的神情看起来是真的很迷惑。
“没想通什么?”褚亭生性偏执,思维又与大多数人不同。所以她时不时便需要有人劝道她、开解她。
从前做这样的事的人是褚瑗, 后来变成了温柔细致的赵莞,现在赵莞也不在了, 莺娘只好充当起了聆听褚亭疑惑之人。
“我是他的女儿。”褚亭说:“弦月从前告诉我,这世上最深的羁绊之一便是血缘。可是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与他全然没有血亲的人来责怪我呢?谧君是我杀的又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我的父亲,难道不该是永远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么?我们是父女呀, 正因为我们是父女,所以我肯为了我们共同的姓氏入宫,可以耐着性子和先帝周旋那么多年, 我更可以毫不犹豫的替他杀人……我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那些人中其实没有几个是我讨厌的,我是为了他、为了死去的弦月才动得手。可是谧君死了,他居然毫不犹豫的就来指责我。”
“他其实,很厌恶我吧。”褚亭自己回答了自己方才的疑问,“从小我就和弦月、明月她们不同。我做的很多事,他都不赞同。他觉得我是疯子,还觉得我难以驾驭、心如铁石。”说道这里她又笑了笑,“不过他也没有错,我确实如此哈哈哈哈……不过呀——”笑声一转,又成了叹息,“我是真没打算杀了谧君的。”
杀了褚谧君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还会将一群人彻底逼上她的对立面。她最多嘴上威胁几句,但实际上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褚谧君就是死了,死得如此突然。褚亭攥紧自己的手,耳畔依稀间好像听见有人不停的在唤她“姨母”,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穿过大殿。
“去查,莺娘。”她突然间冷静了下来,“去查查是谁杀了我的‘外甥女’,还让我承受这份罪名。去查——”
***
尚书台。
一份还未草拟完毕的诏书摊开在褚相面前,他握住笔已有一段时间。然而却迟迟未动。
尚书台内的其余人,都悄悄的向他投来的怜悯的眼神。谁都知道丞相与太后之间才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丞相。”终于有人走上前来,用略显担忧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旻晟,是你啊。”褚相若无其事的揉了揉手腕,低头去看自己面前摊开的白纸。
在尚书台并无任职,却因近来政务繁忙之故而频繁往来此地的徐旻晟俯身询问:“听说丞相去见了太后?”
褚相颔首,“试探了一番,谧君之死,至少不是出于她的主观意愿。”
“是么?”
“其实就连谧君是否死了,我都不能确信。”褚相将声音压得极低,“旻晟你知道的,我有意让谧君带着陌敦和清河王一同离开洛阳。而谧君也不是那种怯懦无能之辈,之前她也曾将陌敦护送到凉州,还顺手绑回了勾结赫兰人的凉州官员。这样的胆识谋略,怕是世家中精心培养的公子都未必及得上她。我不信我的外孙女,会这样轻易的死了。”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褚相将手中的笔放下,“阿琢生前用得最趁手的那批人,我都了谧君。他们应当会誓死护主才是。然而在山崖下只发现了那具疑似谧君的女尸,却半点不见我褚家私兵的影子。这怎么可能?”
“还有——”老人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确信无人听得到他与徐旻晟的对话后,方道:“谧君并非单独行动,若她真的死了,陌敦和清河王没道理抛下她的尸身就这样离开。尤其是清河王,他与谧君的关系旁人不清楚,你我却是知道的。这世上除了那些格外狠心之人,有谁能舍得下亲骨肉呢?”
“所以那具尸体,并非谧君的?”徐旻晟不觉长舒了口气。自从那无名女尸被运到褚家后,褚相的种种表现都让徐旻晟心惊,眼下听他亲口否认褚谧君之死,他虽并未露出太多喜色,但心里着实轻松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是谁设下的毒计,‘杀害’谧君嫁祸满月。”他喃喃自语,“会是我的政敌么?想要借此挑拨我与满月的关系?但那个人,仿佛是对我褚家的家事极其关注,知道我与满月不合已久,还知道满月想要置清河王于死地——”
“不,丞相。”徐旻晟打断褚相,“这恐怕不是要挑拨您与太后,而是要里间广川侯与整个褚家。”
“是啊,广川侯。”老人轻轻一叩书案,“我将那孩子给忘了。”
在从褚亭口中得知常昀其实是自己的亲外孙后,饶是褚相这种阅历丰富之人,都不免感到荒诞。他其实该见一见常昀的,和他好好谈谈,然而在心底,他又抗拒着和常昀见面。
他不愿想起当年被他下令处死的女婿,以及含恨远走的小女儿。
“旻晟,为我去一趟东宫,看一看云奴怎样了。谧君的事,决不能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