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番外(175)

“她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徐旻晟颔首。

卫贤是友人、是师长、是他年少时满以为可以并肩同行的人,后来她死了,于是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我不愿为官,并不代表我无所作为。这些年丞相提出的不少方略,背后都有我参与。我只是,很失望……”他难道坐下,与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好好说话,“我少年时,以为这个世道如我所想的那样,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我过去的信仰几乎都是错的……”

“母亲……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她死时,又是怎样的情形?”

“我也不知该怎么评价,她不是一个完人,有各种缺点,也并不是个君子,但她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追随她。我曾和她一起在凉州待过四年,那四年是我活得最精彩的四年。我和她一起治理凉州,虽然经历了很多艰难波折,但……”徐旻晟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但后来她死了。”

“死在凉州之乱中?”

“不,她不是死在凉州之乱。”徐旻晟神色变得冷肃如铁,“乱起之时,她设法助我突围,我也及时借来了兵马救她……不,不能算是及时,凉州的世族想要她死,我没办法取得兵符,所以我只好杀了掌兵的官员。”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额头,“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之后我就好像是陷入了泥潭中,再也出不去了。我带来了兵马救她,可是她——”

他不该回忆起这段往事的,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完全盖住了在凉州那四年的美好,直到现在他听到“凉州”二字,首先想到的便是黑暗、血腥与哭号。

“她受到了太过残酷的折磨,等到我将她救出来时,她已经被毁了。”过了好久,他终于平复了情绪,继续说了下去,“可那时根本没有时间给她调养身子,西赫兰铁骑入境、凉州世族趁乱夺权、匪兵兴风作浪四处劫掠。她那时仍支撑着想要平定乱局,然而却终究有心无力。四年苦心经营的成果,灰飞烟灭。”

“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她放弃凉州,回到中原。而她……死在洛阳郊外。想必她死的时候,心中还有许多不甘,我看着她断气,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眼睛都是睁着的。”

“她不是男儿,事迹无法载入史册,只能被悄然掩埋;她寿数太短,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便黯然收场。这世上除了我和那个少数几个与她亲近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她。”

“她死的时候坚决不肯入城,只悄悄的见了几个至亲,因为害怕有人发现她的身份。她死的时候换回了女装,她说她并不遗憾自己生而为女,她只是惋惜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未嫁而早夭的女儿,据说死后会很凄凉。于是我提出娶她。当夜,她的长姊便回到皇宫逼着皇帝写下了赐婚的诏书。”

“我们不是两情相悦的男女,这一桩婚姻其实更像是一条绳子,将我们系在一起。从我娶她这一刻起,我便是褚家的人,而褚家也将给我庇护。唯有如此,她才能放心。”

第156章

褚谧君默默的听着徐旻晟的叙述, 父女一场十九年, 这大概是他们相处最为融洽的而一次。

等到他终于说到褚瑗之死时, 两人都不犹感到了一阵唏嘘,好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那么,我是在什么时候被收养的呢?”过了一会,她问道。

“我说了, 你是我和她从凉州战乱中捡来的孩子。”徐旻晟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当时那种情况下,您还有心思收养一个战乱中的遗孤么?”褚谧君问。

徐旻晟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复杂,“当然。”

和那日她见过的为清河王妃接生的产婆不同,徐旻晟历经风浪,隐藏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能力自然也炉火纯青,褚谧君也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说谎, 于是她选择了缄默。

“听说你前几日,见了一个专门为人接生的老妇人。”徐旻晟道。

“是的。”

“你在怀疑什么?”他问:“又或者说, 你想要探寻什么?”

“身世。”褚谧君没有避讳。

“不相信我告诉你的?”

“永不轻信——我在褚家待了十多年,这是褚家教给我的道理。这世上人可能会说话, 事物可以被造假,你的感官与思维甚至都可以陷入误区,所以为什么还要死守着一个信念不放呢?”

徐旻晟听出了她这一番话另有所指。

“你就不怕你永远也找不到所谓的真相么?”

“那也得继续找下去,也许下一刻, 就找到了呢。”

徐旻晟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出神许久。

被褚谧君派去打听清河王消息的侍女却在这时赶了回来, 带着一脸焦急。

“怎么了?”褚谧君问。褚家的侍女都被训练出了处事波澜不惊的态度,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来是清河王出事了。

“清河王不见了。”

“不见了?”褚谧君一愣,她身边坐着的徐旻晟惊讶的抬头。

“丞相昨日向廷尉打过招呼,说清河王无罪,继续关在诏狱恐有不妥。廷尉于是猜测,丞相或许是要放了清河王。今日有人进入狱中,说要带走清河王,狱卒以为是丞相派来的人,于是答应了。谁知那伙人并不是是丞相遣来的,他们带走了清河王之后,就此下落不明。”

褚谧君怔住,多少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徐旻晟开口:“你打听过,带走清河王那几人是什么模样么?”

“据狱卒说,那几人皆面白无须,身上穿着的,像是宫造的丝绸。”

褚谧君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人,褚太后。

如果清河王真是被褚亭的人带走的,那么……

她面色发白,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做什么?”徐旻晟喝住她。

“去找太后,救人。”她回答。

“你以为你说服得了太后么?她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该清楚,她要是想杀人,谁都拦不住。”

褚谧君停下脚步,朝徐旻晟一拜,“请父亲指点。”

她知道徐旻晟与清河王是有交情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她之所以做出一副被褚亭逼急了要赶着去救人的姿态,就是为了试探徐旻晟的态度。

徐旻晟迟疑了一会。

“请父亲指点。”褚谧君再次说道。

徐旻晟还是不语。他其实知道褚亭为何要杀人,为了守住那个秘密,清河王必须死。

然而……

然而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么?

褚瑗做出的决议,他大部分愿意听从,可是他并不认为褚瑗的所有想法都是正确的。褚瑗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会犯错会失误,何况那时她已经快死了,一个将死之人难道还能保持理智和冷静么?

褚亭无条件的执行褚瑗的命令,因为她早已习惯了跟在妹妹的身后,听褚瑗的指挥。但是徐旻晟不一样,对于褚瑗,他并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所以比起褚亭,他少了几分疯狂。

“清河王,的确不该死。”他轻声开口,这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么些年,清河王是什么样的为人他看在眼中,若不是因为褚瑗之死,他真该和他好好结交一番。

***

“新阳公主让人递来了话,请求为阿莞守孝。”莺娘走到褚亭跟前,低声说道。

褚亭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痛的眼角——赵莞死后,她一时间找不到能够替代她的女官,只好亲自处理宫务,这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都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处置新阳,只命人将她软禁了起来,对外宣称是病了。

“她?给阿莞守孝?她只是想要找个机会重获自由吧。”褚亭话语刻薄。

莺娘缄默,不作任何评论。

“我该答应么?”过了一会,她又放下笔,问自己身边侍立着的心腹,“我讨厌那丫头,恨不得她去死,但阿莞活着时那么宠爱她,我要是杀了新阳,她一定会怨恨我。”

褚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很执拗傻气的人。认准了谁就一定会对谁好,哪怕那人死了,躯体腐烂魂魄消散,她也还是记着。

“公主还说……”莺娘再度开口,“她愿意放弃爵位,以赎己之过。”

“我只听说有诸侯王因谋逆而被削去爵位,倒不曾见过有被废的公主。她这样是想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是个寡情寡义连女儿都容不下的母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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