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长发还是湿的,如同纯黑的锦缎,衬得肤色苍白,唇色浅淡。他叙述不久前自己的经历时不带任何情绪,但每一句话都让人心中不犹的心疼。
“阿莞。”褚皇后开口。
赵女官站了出来,“推世子落水的宦官已被擒获,送往暴室审讯了。”身为跟随了褚皇后数十年的女官,不需褚皇后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该所什么事。
“云奴,你可以放心了。”褚皇后何煦道:“我会为你讨得公道的。”
其实谁想要害常昀,猜也能猜得到。
上回常昀在宣城公主府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招了不少人的恨。
首先杨家那些人就一定很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就算杨家能忍住不动手,也自然会有赶着讨好杨家的人替他们动手。
褚皇后对常昀的格外优待,在不同的人的揣摩之下,也有了不同的答案,其中难免会有几个沉不住气的。
这么推算起来,常昀待在这宫里还真是危险。今日若不是他运气好,说不定真的就要淹死了。
可他,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么?褚谧君又忍不住怀疑。
他描述的那片湖,褚谧君很熟,地势开阔,远处的人若是走来,一眼就看得到。
他的身手褚谧君也见识过,没那么容易被人无声无息的接近,还被突然推下水,骗鬼呢。
褚谧君想,这人该不会是故意设了局吧。
他知道有人想要对付他,他听见了那人的脚步声,但同时也看到了中宫的女官正从远方走来,于是他索性顺水推舟的摔了下去,被中宫的人救上来后,皇后一定会插手此事,这样的话就能借着皇后的威,审出幕后黑手是谁。
褚谧君承认自己是有些阴暗,但她不觉得常昀是什么善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欺负,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想从他身上占便宜的人,都得没讨到好。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常昀,而常昀转过脸,恰好也在看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好像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神采,剔透明熠,可他的目光让褚谧君心中一颤。
以前他看她,是在看一个和自己没什么瓜葛的陌路人,现在他看她……眼中藏着冷冷的厌恶。
就在片刻前,她,褚谧君,得罪了这位若干年后将登基为帝的少年。
不过这没什么好怕的。
褚谧君撑起脊梁,毫不闪躲的迎上对方的目光。身为权臣的外孙女、皇后最宠爱的晚辈,这世上就连皇帝都不能让她害怕。
得罪了少年时的皇帝也没关系啊,趁着对方还孱弱无依……弄死算了。
***
元日。
夜漏未尽之时,宗室、公卿、郡属官僚、蛮夷使者,皆已汇集在皇宫中最为雄伟富丽的太宸殿外,最精锐虎贲羽林亦守卫在此。
待到时辰一到,庄严的礼乐悠悠响起,皇帝在侍从的簇拥下登临太宸殿,百官一同跪拜唱赞,声势浩大。
皇帝这年将近五十,鬓边早已有银丝无数,但在帝王的冠冕之下,他面容威严,并没有显露多少老态。
他才出世没多久便被抱上了帝座,宣朝开国以来,没有哪个皇帝比他在位的时间更长。长久的岁月历练出了他端庄沉静的气度,他身在太宸殿的最高处,就如同一尊神圣的塑像,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想要诚心叩拜。
他的眼睛透过垂下的旒珠注视着他的臣子们,而无人知他眸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神色。
朝拜过后,是御赐酒食,倡优献艺,众卿同乐。
在一片笑语之中,唯有离皇帝最近的内侍,听见了天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今年,宗室到的还真是齐全。”
诸侯分封各地,总有一部分,或因年老或因病弱,无力长途跋涉,只能让子孙或臣属代为进京。而今年,所有的宗亲都到了洛阳,无论是藩王还是列侯。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有从宗室中挑选嗣子的意思。”内侍说道。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蓦然攥紧了拳头,语气中透出了难以压抑的愤怒。
“都知道了。”内侍无可奈何的低声说道。
皇帝年事已高,而久无皇子,宫里新生的孩子总会因各种意外夭亡,自从皇帝过了四十岁之后,越来越多的臣子便上书催促皇帝挑选宗室过继。
那些人像是有预谋一样,逼他逼得越来越紧。终于将他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听说洛阳城里,就连寻常百姓都在议论陛下将会选中哪位宗亲。”
皇帝用力咬住后槽牙,竭力维持着他身为帝王的庄严面孔,让愤怒不至于扭曲了他的五官。目光偏转,望向了下方距他最近的一个席位。
那里坐着褚淮,大宣丞相,天子之下的第一人。
皇帝出世的时候,褚淮大概是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将近五十年的时间过去后,他们现在看起了就像同龄人。皇帝老了,可褚淮却始终不死。
觉察到皇帝的目光时,褚淮轻笑,笑容间带着淡淡的轻蔑。
作者有话要说:
常昀:我讨厌这个人
褚谧君:我不讨厌他
褚谧君:但为了扫除今后的隐患,我还是弄死他比较好
导演:得得得,你们俩可劲作,我明儿就把这文改成无CP
阿念:CP粉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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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存稿还挺多,目前已经写到了感情线发展的部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
这一对的糖分是我写过的男女主中最高的
第12章
近来洛阳城里不太平,这个常昀是知道的。
年末年初,从各地涌来洛阳的人总特别多,今年格外乱,说到底,还是为了太子之位。
“陛下无子,这可是桩大事。陛下要从宗亲中择人过继到自己膝下的事已经传遍了,不少人,也就蠢蠢欲动咯。”清河王府的老仆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同常昀聊起了此事。他常需出府采办,对而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事也颇为熟悉。
“怎么个蠢蠢欲动法?”常昀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饶有兴致的从窗内探出头去询问。
“那些一心想要当上皇帝的人,忙着四处奔走,希望陛下身边那些近臣或是丞相能够帮着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老仆走近常昀跟前说道:“听说昨儿就有七八位宗室拜访丞相府,盼着丞相能扶持他们一把。有宗室雇人四处散播消息,让人夸自己贤德,以此造势。还有人请了文士,写诗赋来替自己歌功颂德,或是攻讦别的宗亲。总之呀,乱糟糟的。”
“哦。”常昀漠然的应了一声,又将头缩了回去。
因为这事怎么看都和他没关系,清河王一向穷得出名,哪有闲钱去忙这些。
“世子您也是皇亲哪……”老仆拍了拍脑袋,好像才意识到这件事。
“宋翁你既然都叫我世子了,该不会以为我有机会给皇帝当太子吧。”嗤笑声从窗后窗来,“父亲就我一个儿子,若将我过继了去,清河王这一脉就断了,他要真这么做就是缺德。”
“哎哟,世子您说话可得小心些。”老仆赶紧道:“不过这些话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近来皇后待您不错,公主府那一回也就罢了,后来您在宫里落水,她替您惩治了谋害您的人,还特意送了不少补药,怕您在水里冻坏了。这份心思,说是慈母也不为过。”
“我也不知道皇后这是在闹什么。”常昀放下书卷,撑着下颏发了会呆,“要不是我母亲明明白白的是会稽朱氏之女,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褚家人的孩子了。”
“世子慎言,世子慎言。王妃在天之灵,您这话说的可冒犯了。”
“哦。那我等会去母亲灵前请罪。”常昀老老实实道:“对了,我父亲呢?”
“今早便出门了。”老仆说,调侃了一句:“该不会是真为您求人去了吧。”
“他才没那闲工夫和闲钱呢。”常昀收好还未看完的《西京杂记》,“我猜他是又去了赌坊,输光之后被人扣在那了。”
清河王好赌,赌运时好时坏,好时能带着儿子一个月吃香喝辣,差时还得常昀四处借钱去赎他回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被废的皇帝,不能入仕不能经商也没那能力务农,在赌场酒肆潦倒,也好过奋发向上励精图治。
常昀去了趟库房,欣慰的发现自家到了新年年初还有些余财,捡了小半袋子成色不算好的金子,他出门轻车熟路的去了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