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芜曾两次将他从黄泉带了回来,而他现在却只能坐在这里祈求神佛。
时隔三年,顾隐朝再一次尝到了那无力到绝望的滋味。
他后悔了,他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顾隐朝早知道救宁溯的代价是失去赵芜,那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甚至都不会将宁溯带回家。
失去一个人,太痛太痛了。
赵芜不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也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人生——那里虽然只有平淡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却也有等他回家的爱人和孩子。
而现在,他的家支离破碎。
因为他弄丢了他的道侣,也弄丢了那个只知道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傻阿芜。
第十一章
顾隐朝看着赵芜慢慢止住了咳血,气息也从断断续续变得开始平稳绵长,这才将一颗心落到实处。他帮赵芜换掉了身上沾着一块块黑血的衣服,然后抱着赵芜回家。彼笠山离他们家不算太远,很快,他们就到了。
宁溯出来接他,见到顾隐朝怀里抱着的赵芜,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但还是撑起一个笑来:“回来了?”
顾隐朝应了一声,抱着人进了屋里,将赵芜放在床上,盖上了厚实的被子。
“师兄,你带赵芜回来,是什么意思?”宁溯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走到坐在床沿的顾隐朝身前,“我们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师兄,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带他回来?”
“宁溯,你好像有些误解。我没有同你重新来过的想法了,有些事过去了就回不来。”顾隐朝抿了抿惨白的唇,他看着宁溯,语气仍旧很温和,但这番话却让宁溯眼圈都红了起来。
“什么叫过去了就回不来?师兄,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们明明……”
“宁溯,曾经我可以忍受你的娇纵任性,无理取闹,可以为你洗手作羹汤,那都是因为那时候我喜欢你,所以可以把你的小性子看做是可爱。”
顾隐朝垂眼看了躺在床上那个枯瘦的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那些对宁溯的心思,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现在,我爱的人是赵芜。”
原来承认爱一个人,也是件很简单的事。
宁溯红着眼睛抓住顾隐朝的袖子,带着颤抖的哭腔问:“师兄,我们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了吗?”
“如果当初我知道他要以身过毒,我绝不会答应他这样做。宁溯,他为你做的也够多了,又或者说,他做得有点太多了。”
当初他离开天阴教,一边找顾隐朝,一边找三花散的解毒之法。他来到此地其实是因为听人说在这个小镇里,有个妙手回春的神医,说不定知道怎么解三花散,却没成想在市集上阴差阳错地遇到了顾隐朝。
他的前半辈子,真正待他如珠似宝的,只有他的师兄。
可是宁溯也知道,顾隐朝脾气好,但做决定从来都很果断,不会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
他已经,错失了牵起师兄手的机会了。
宁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用力地掷在顾隐朝脚下,他用手背狠狠一抹泪,恨声道:“还给你!”
顾隐朝看着宁溯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捡起来,看着双鱼上摔裂的纹路,有些发怔。
那是他在宁溯及冠礼时送的礼物,是他托好友几经辗转得来的东海玉,又亲手照着纹样雕了几个月,才最终有了不错的成果。宁溯收到后很高兴,当即就挂在了剑上,逢人就要炫耀一番。
宁溯不像顾隐朝那样惜剑如命,他在外漂泊这些年,随身佩剑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是这块玉佩,却被他一直收在怀里。
也许,宁溯也是对他动过感情的。
只是时机不对、因果已错,他的心被另一个人塞满了,再腾不出位置给宁溯。
顾隐朝长叹一声,将那块玉佩收了起来,继而起身将宁溯离去时没有关严的门合好,以免有冷风吹到赵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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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芜是在三天后醒来的。
他先是闷咳了两声,然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粘连在一起的眼皮撑开,很快,他被光线刺得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将眼睛睁开。
他身体发沉,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赵芜抬头看着头顶,越看越疑惑——这地府怎么长得和他家一样?
“阿芜,你醒了!”
赵芜微微侧头,颈骨磨挫着发出咯噔的轻响,他眯着眼看着面前凑上来的脸,心里又是一惊。
顾隐朝也死了??
“阿芜,你可吓死我了……”顾隐朝执起赵芜的手,坐在床沿哽咽出声,“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还好,一切还都来得及。”
赵芜脑子很混乱,花了好一会儿才将顾隐朝的话听懂,他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看着眼前满脸是泪的顾隐朝,一字一顿地问:“我没死?”
“对,多亏我师祖有灵,留下一枚救命丹药。”顾隐朝将他抱进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阿芜,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上苍,还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赵芜却没有沉溺在这个怀抱里,他被气得两眼发黑,于是用力推开顾隐朝,怒声道:“你救我干什么?!”
在彼笠山下的那段时日,无尽的疼痛与孤独已经一点点磨光了赵芜所有想活着的意愿,他一直在等待死亡来帮他解脱,帮他放下。
可是,就连他最后一个愿望,顾隐朝都不满足他,还要擅自用什么丹药救他回来。
他根本不稀罕!
赵芜胸口起伏,眼圈都红了,明显是气狠了:“顾隐朝,谁准你救我?我不会把你当救命恩人的,我,我恨死你了!”
他又咬着牙,将血淋淋的痛苦从心里剖出来,摆在顾隐朝面前:“顾隐朝,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宁溯,所以才来求我救宁溯的命。但怎么救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成全你们,同你没有干系,所以我也不要你的愧疚。”
“阿芜,不是这样的……”
赵芜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去死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你没有资格来干扰我的选择。你就以为,活着对我来说就一定是好的吗?”
他崩溃地将脸放入手心,单薄的双肩颤抖着,整个人单薄的像是一张纸。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活过的二十三年里,虽然有过些快乐的时光,但总的来说,还是受得伤害更多。赵芜觉得活着太累了,因此只想当个逃兵,以死来逃脱世间种种痛苦。
“哇——”
一声哭啼在寂静的屋里响起,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顾隐朝反应更快,还没等赵芜抬起头,他已经走了过去,将在摇篮中的顾嫣抱起来检查一番。接着,顾隐朝拿起一边的布巾给她擦了擦屁股,熟练地为顾嫣换上了干净的尿布。
赵芜坐在床上看着,直到顾隐朝将女儿哄睡,轻轻放回摇篮,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顾隐朝一步步向赵芜走去,他坐回赵芜身边,像是拢住一只蝴蝶一般,捉住了赵芜瘦长的手。
“阿芜,你有没有想过,我救你不是因为愧疚或是别的,而是因为我爱你呢?”
顾隐朝低头,虔诚地吻在他的手背,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了赵芜的心头:“你是我赖以续命的灵药,所以我救你,也是在自救。”
第十二章
顾隐朝知道,赵芜还是生气了。
在赵芜不同他讲话的第三天,顾隐朝终于忍不住了,他趴在床边,摇着赵芜的胳膊:“阿芜,你同我说句话吧。”
赵芜不理他,只在被窝里装蘑菇。
顾隐朝没法子,坐着自己想了一会儿,去厨房把一直温着的雪梨甜汤盛出一碗来,给赵芜端过去了。
“起来喝点甜汤吧。”
赵芜自我斗争了一会,还是乖乖地爬了起来,接过顾隐朝手里的甜汤,拿着勺子一口口喝了起来。
他一边恶狠狠地用牙把梨块切碎,一边想着,顾隐朝也太有心机了,竟然用这个来诱惑他,实在是不择手段!
毕竟,毕竟顾隐朝是知道的,他最喜欢喝甜梨汤了。
一碗汤下肚,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喉里去,赵芜又觉出些活着的好处来。
你看,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哪怕只是一碗甜汤,也能让赵芜觉得日子也许还能勉强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