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32)

作者:葛生zhong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二十余日后,他终于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信,方叔已抵达,为乳母问诊调整药方,病况已有所好转。又过了半月,傅明再收到信时,说几近痊愈。而朝廷始终没有大的动静,傅明虽未完全安心,倒也渐渐地宽了心,终于不再辗转反侧,也恢复了胃口。靳以趁机让厨娘日日变着花样烹饪膳食,又多添滋补食材,让傅明将这数十日里清减掉的又渐渐补了回来。

夏深了。天气炎热时,人便懒怠活动,鱼儿躲在荷叶下,佁然不动;鸟儿藏在树荫里,敛翅阖目。

傅明在池子边柳树下读书,待日头偏西时,阳光斜照,连浓密的柳枝也遮不住阴了,他便回了房,让芄兰研磨,在纸上随意写了几句:

暑气蒸腾久不辞,茶烟难凉入口迟。长夏消得凭何事?摩诘诗,东坡词。

眼倦抛书观清池,茫然忘了子非鱼。忽忽浮云散成缕。堂前燕,旧相识。

次日,纫兰前来芳满庭,在书案上见了这首不如何讲究格律的新词,笑道:“明哥好久没有这样闲情了。”

傅明浅笑以回:“前阵子的确太劳心了,昨日里便什么都不做,享受了一日。纫兰妹妹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的确有些事,是我在看书时遇上的,有些不懂,想跟明哥请教请教。”

“妹妹近来看的何书?有何问题?”

纫兰微赧道:“也没有正经地看什么书,只是想来——他家是商贾之家,我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实在是知之甚少。便翻了翻书里有关的文章来读,昨日读了太史公的《货殖列传》,有几处不大明白,想明哥为我解惑。”

傅明知道纫兰今年除了与过去那些交好的姊妹来往以外,也让人引荐而认识了几位京城名商的女眷,又听纫兰如此说,便笑道:“妹妹有心了。妹妹把问题说来,咱们‘疑义相与析’。”

两人就此谈论开来,正说到兴致盎然时,外头有丫鬟匆匆奔入院中,还没见着人,便扯着嗓子忙忙地喊道:“明公子,明公子,出事了,咱们爷被捕了,府外头被官兵围住了!”

纫兰手中书坠地,脸色霎时惨白,傅明仍牢牢地捏住茶盏,但手却也颤抖得厉害,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缓了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

靳以被捕,靳府被官兵围禁,几乎毫无先兆,遽然而来。京城里多少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却不敢靠近靳府半步,也不敢公然打听,生怕惹祸上身。

傅明乍闻时,也十分惊惧惶恐,但现今府中唯他一个健全的成年男子,他必须先稳定自己,再安抚全家。

老太太活到如今这把年纪,也算是经过风浪了,却仍是惊心恐怖不已,傅明低声将前些日子的事告诉了她,不过删减了几分,听来并无大妨碍,又说靳以和三皇子都已做好应对准备,此事应当只是有惊无险。老太太闻言,高悬的心轻落了几分,眼里的泪渐渐收了。

傅明先时对纫兰也是这么个说法,并让纫兰去宽慰新月和服侍靳以的丫鬟婆子们。昭彦尚小,傅明便找了个更轻松的理由将人安抚住了,又将他带去了芳满庭暂住,以免他害怕或有人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如此,虽横遭变故,但靳府内却并未慌乱,反而平静如常,让围守的官兵们省了不少事,也不禁暗暗惊叹:将门之后果然不同凡响,临危不乱,有国公爷当年风范。

府里眼下已安定,傅明心中却翻滚着他人不知的焦灼,他本试图跟府门口带领守兵的将领打听打听,但被那将领以冷肃的态度连人带钱包一道“请”回了府内,傅明便知,外头这些人是不可能有所通融的了。

红日西垂,向晚的夏空绚烂如铺锦绣,傅明心头似被晚霞浸透,愈发沉甸。

日光暗淡,倦鸟归巢了,靳以却未能回府。不知朝廷究竟以何理由逮捕了他,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将来又如何。

正当傅明度日如年时,芄兰上来说道:“公子,刚刚进府里送柴的脚夫请见。”

靳府虽被围,不许府里人出去,但送柴、粮食与药材之类的人尚且未被禁止出入,看来事情未到最严重的地步,傅明从中嗅出一丝宽容的气息,稍稍放下心来,并让人将那柴夫请到院中。

那柴夫果然受人所托,前来报讯,见了傅明行了礼之后,傅明一问,他便立刻回道:

“公子,小的是受周少爷所托而来。周少爷打听到了靳将军被捕的由头,说是有——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傅明闻言,才略宽的心又沉坠下去。

“听说是有人告发靳将军,说他包藏乱贼家眷。现今乱贼家眷已被找到,有先时跟随将军南下平叛的几位低阶官兵作证,那位妇人和当时还在她肚中的孩子的确是被将军带回京城安顿的。”

乱贼家眷?妇人?孩子?傅明猛地明白过来。靳以当初一定不知实情,却不想无意间的善举成了他人诬陷他的把柄,而那位妇人和孩子,是那等身份,为何偏偏要入京?如今被抓,定也是有去无回了。

那脚夫见傅明眼神变了,忙劝道:“公子,周少爷还让小的跟您说声,说是虽然眼下靳将军被捕,但罪名到底未确立,圣上也只是暂且关押了他,并下令彻查,靳将军忠义在心,光明磊落,圣上一定会还他公道。周家也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靳将军会得到应有的关照的,您请放心,保重身子,照顾好府中老弱妇孺,等靳将军平安脱罪归来。”

傅明闻言,气息平静了许多,颔首道:“我知晓了,烦请帮我转告周少爷,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着了。”

第29章 章二九

靳府被禁,昭彦不能再去族学跟随族师学习,傅明亦无法外出,当下除了等待,似再无能为力。于是傅明便每日里教导昭彦功课,一本《千字文》已从“旷远绵邈,岩岫杳冥”教到了“年矢每催,曦晖朗曜”。

虽然夏意犹浓,但庭院里的树木却已有叶黄而陨,一叶落而惊秋,傅明将早起捡拾的那片落叶夹入昭彦书中,心情又沉下去几分。近日,他教昭彦时总有些心不在焉,昭彦似乎能够体谅一般,任由他出着神,也不催问,只是靠过来,拉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胸口,似在撒娇,又似安慰。

傅明如此,纫兰更是无心针黹。她本信了傅明原先的那番说辞,但日子稍久之后,担忧难免愈甚。老太太比她心里更明亮,着急忧愁之下身子便不大好,纫兰于是索性停了自己的女红去老太太那儿侍疾。新月每日里多半光景也在老太太那儿,几人作伴比起独自一人窝在房中胡思伤神要更容易度日些。

新月见纫兰每日里来得比自己还早,几乎整天整天地待在老太太屋中,便劝她道:“姑娘,老太太这儿有我呢。你若是在屋子里做女红看书久了觉着闷,就过来咱们一道说说话,成天地也不回屋算什么?你不是还有好多活计没做?那些不都是你自己说不假他人之手,一定要自己一针一线地绣出来的么?”

纫兰拉着新月,躲到僻静无人处,“姐姐,我心里有话,也不知道要找谁说,但憋着又实在难受,就和姐姐说了吧,姐姐帮我拿个主意。”

新月闻言,点头,神色认真起来,“你说。”

纫兰轻声一叹,缓语道:“咱们家如今陷入这般困境,不知将来是虚惊一场,还是灾祸难逃。我——我不想连累别人,趁着现在一切不晚,我想让明哥去把我的这门婚事退了,这样,即便有个万一,陶家也不会受我连累。”

新月惊诧不已,“你怎么会这么想?姑娘家定了婚又退婚,以后如何是好?”

纫兰摇头,神色却坚定,“当下已经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以后。如果咱们这回躲不过,那这婚即便陶家不退,怕也是成不了了。若咱们这回能躲过去,即便以后我要孤身终老,也没什么。”

“终身大事,你如何能说得这般轻忽?”

“姐姐,我并非是随随便便将这些话就说出来了的,我想了许久,陶家至今还未来退婚,反而每每差人进府来帮助咱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以德报德,这是咱们靳家的家训,我若只顾着自己,怎配做靳家女儿?”

新月沉默了许久,拉住纫兰,“唉,你既然已经想明白了,我多说又有何用?我理解你,却不能支持你,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好些,可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你便去和老太太说,和明公子商榷吧,他们都比我要通透,也许能为你做一个更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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