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在暖色的土地上,拉出了两条又黑又长的身影,还牵着手。
钟从余没动说话,也没有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定在了这里。
“说点什么。”顾迟开口道,“随便说点,你这样不说话我不好意思。”
钟从余被他这一声拉回了意思:“啊?”
顾迟:“……”
这木鱼小子也忒没乐趣了。
顾迟:“快,快说,你爱我。”
钟从余:“我爱你。”
顾迟:“继续,来点原创的。”
钟从余:“我一辈子爱你。”
顾迟:“迂腐,过时,老土。”
顾迟拽着他将就着地上躺下:“哎行了,不难为你了,你也别乱动,反正是我的睡衣我没洁癖,你陪我躺会儿,忙了一天,要累死了。”
钟从余笑了起来,还居然笑出了声,趴在他肩头亲了亲:“干了什么?”
顾迟啧了一声:“搬砖,要给我捶捶背吗?”
钟从余哈哈大笑。
“你笑我!?”顾迟一翻身起来,使出胳膊和手上的功夫,“小白眼鱼你居然笑我,行啊,养好了,长能耐了,爷今儿个不给你点厉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了吧!”
他一胳膊揽过去,结果地理位置不好,两人抱着咕噜噜地滚了几圈,天晕地旋的。
顾迟感觉脑袋都要被摇匀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卧槽,扶我一把,哎哟喂人老了。”
钟从余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有点反胃。
老老实实地并肩坐了一会儿,看到太阳全部落了下去后,时间大概接近八点,便准备收拾回去。
就在等车的时候,顾迟突然说道:“我前几天认识了一个人,大串也认识,他要折腾一个什么摄影片,需要出去拍,去一些远的地方到处走,我要参加合作。弄得好的话,金额会相当不错,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费用,比普通打工都要高许多,时间……大概两个月吧,开学回来。”
钟从余的脸色几乎是“刷”地一下白了好几分,有些反应不过来,转过头,问道:“你说多久?”
“两个月?”
“你要我,两个月,不仅看不见你,不能抱着你,还要和那两个人相处吗?!”
第51章 红酒 第八
钟从余简直想把“分开两个月”和“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揉成一团, 拍到顾迟那张大言不惭的面门上去。
让他看看,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顾迟早就料到了钟从余的过激反应,也有所心理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 他现在本该是去哄一哄这个正在炸毛的小朋友, 或者直接不告诉他, 先斩后奏。
但顾迟后来转念一想, 这样太没理性了。
不行。
钟从余是人,说得透彻一点, 是他爱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忽悠随意欺骗的,平时逗逗乐子也就罢了,但到了关键时刻,最起码的尊重和知情权不能忽略。
顾迟再做出一步解释:“我现在也拿她们没办法, 从某种程度上讲,那还真是我的奶奶, 我爸现在又没死,房产不在我名下,她确实能住,这点你肯定比我懂吧。不过我对她们的讨厌不比你少半分, 我打算回去后就让她们搬去对面, 你还是在我这边住,咱们眼不见心不烦,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行吗?”
钟从余抬头, 看见顾迟正在强扯着微笑看着自己, 最近可能是被奔波给累到了,脸色格外疲倦, 初见时期的所有年少轻狂意气,都已经变得满目疮痍,显得千疮百孔起来。
他的心情猛地沉了下去。
顾迟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什么耐心人,身边的朋友都是小弟,每天能变着方似的“呼风唤雨”,但唯独到了钟从余这里会有改变,他收敛起所有的脾性,试探着说话,甚至小心翼翼地问一句:“行吗?”
这一瞬间,钟从余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账!
自己是怎么对他的?自己是怎样整天瞎折腾的?良心被狗叼了吗!?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这个字?
想到此处,哪怕是他心里的怒气能一口吞一个地动山摇,嘴上还是应了下来:“……嗯。”
因为钟从余还想起了出来的时候顾老太婆骂的那句“你有什么本事?”,这完全是一把弯刀捅进了心脏尖里,穿了个对穿,勾上皮肉,疼得打颤。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价值,但有一个道理他始终记得——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不要去装作有本事,认清自己,认清当下,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孙子装久了,只要人不傻,总有一天可以当老子,千难万难,忍字最难。
顾迟被他破天荒的乖顺给吓着了:“诶,答应了?”
钟从余:“嗯,别贪玩,早点办完事回来,我会想你。”
“行!”顾迟生怕他反悔,立马附和道,“路上要是碰见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待会来给你当礼物。”
钟从余哼笑一声:“类似于你的自拍吗?刚才发我的那张已经设置成桌面了。”
顾迟跳起脚来就打算去抢:“卧槽!看看就行了,你还要拿起来当宝供着啊?不怕半夜看手机的时候得心脏病吗,这谁顶得住啊!”
钟从余:“不丑。”
顾迟慌了:“丑死了!我在给你说正经儿的,不闹啊,乖。”
钟从余把手机屏幕在嘴上亲了亲:“你回来我就删,不然等着被公之于众吧。”
顾迟被他气乐了:“钟从余你大爷!”
把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开了,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畅起来,回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过了,躲避城管的那些小商贩掐准了时间,趁着夜生活的开始占据上好位置,操起勺子,摆弄出一副,开始捣腾起一天的饭钱来。
顾迟最近被拮据的生活整成了需要三步一回头的裹脚老太婆,精打细算惯了,难得大刀阔斧地买了两大桶烤肉串,还不忘提醒一句:“记住,待会儿吃完等身上的味散了再回去。”
钟从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个桶:“这老板眼瞎吗?”
顾迟伸个脑袋过来:“为啥?”
钟从余拿来比较了比较:“你的太少,我的太多。”
“哦,不是他瞎。”顾迟故意呲牙咧嘴地说,“你不是吃得多吗,我让他装的时候把我的多给你多塞了一点。”
钟从余:“你不吃?”
顾迟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肚子:“自从上次吐过之后胃就一直不太舒服,再加上最近也没什么胃口。啧,如果不是为了偷偷约你出来私会,我连饭都懒得吃了。”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事情顾迟干了多了去了,是他的拿手绝活,前半句还让钟从余想揍人,紧接着就用下面的话让自己免于拳头。
巷子间虽然七歪八拐错综复杂的,但总体面积不大,就算走得再慢,只要不类比蜗牛爬行,也远远不够吃一大桶肥肉串的时间用。
他俩就在楼下这样坐着,嘴巴都被大五花大肥牛占据着,没说话,但肩膀挨着肩膀,伸着的长腿负责时不时地打一架,踢一脚,表示知道你在我附近。
比起那些一线城市,这边的晚上要暗得多,但声音分贝的锐利不减,有点像是被关了声卡的垃圾歌手,没了优化,便带着带着鬼哭狼嚎的真实,将底层的本质光天化日地剥离出来,不作丝毫掩饰。
类似电视机的声音开得特别大,从窗户里面蹿了出来,传到街上,因为炒菜油烟子太大的咳嗽声,和小屁孩不愿意写作业便用笔头戳木桌子“哒哒哒”的声音……还有,一种吵架声。
这座城市,总给人一种灰扑扑和褪不去的铁锈黄颜色。
其实吵架在这儿挺常见的,广大群众连热闹都不愿意凑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半个多小时,只要不在睡觉的时间点吵,一般没有人会插嘴。
但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你听见了什么没?”钟从余侧头问道。
“嗯。”顾迟还是吃不下,这几天胃里都不太对劲,便把剩下的肉全部放进钟从余的桶里,“吵架了,是俩女的,好像还挺厉害的,你要是觉得闹我们换个地方坐。”
“好。”钟从余点了点头。
可越往外走,声音并没有减弱,反到更大了起来,又有两个男的加入了混战,唾液能飞十里远。
这一片的人,人到中年,大多数都带着一点肺部问题或者呼吸道的问题,说不到两三句话就会咳得更个破风箱似的呛气,但他们今天居然中气十足,嗓门十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