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了杯水,躺在沙发里审视起自己对马莉琳的妒火来。
对过往的种种总结告诉我,我并非善于嫉妒,只是对自己的现状心怀不满罢了。凭什么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他如今成为了商业大亨?凭什么去年刚失恋的她如今却已嫁作土豪妇?凭什么半年前还生活落魄找我诉苦的同行如今新书卖过百万一炮而红?凭什么……凭什么……
自那事以后,Cassiel成功打入我的神经,成了我的隐痛、阵痛、大姨妈痛。
我找袁诚对质,袁诚解释说:“那女孩儿是一路追着我来的,这不还没追上么?再说了,我就是一刚还俗的和尚,连腥味儿都没尝过,脱掉袈裟的前一秒老天就送我一尼姑,是不是也该让我在尘埃落定之前也见见女游客?Cassiel追我,动作发起人是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听着袁诚堂而皇之的狡辩,我一忍再忍最终没忍住:“可是你生日那天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我的歇斯底里终于冲破了身体。
袁诚像是被揭发了一般站在原地,表情痛苦而扭曲。没有多余的解释,良久,他背对着我,缓缓吐出一句:“我原本以为,我真的会娶你为妻。”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人心永远罩着面具,从面相是看不到灵魂的。
就在我无计可施急得摔锅摔碗团团转的时候,袁诚从卧室里走出来,说:“不如,咱俩先分开一阵子吧。”
有心在一起的人,再大的吵闹也会各自找台阶,速速重归于好;离心的人,再小的一次别扭,也会趁机借口溜掉。
真不敢相信,袁诚竟然是后者。
过了半个周,马莉琳跑上门来找我,将蛋糕往案板上一拍,说:“我觉得过了这么久,咱俩都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我能理解,你之前崩到我的炮仗中有四分之三都是从Cassiel那儿余下来的吧?就当我活该被余灰轰,大人不计小人过。头一次见你这么骂人,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可是我这人不喜欢收集仇恨,这一炮,我早晚是要给她还回去的!”
我当时别提有多感动了,将脑袋埋在她的大胸前嗷嗷大哭,结果把她的胸都给哭湿了。
后来,我眨着星星眼问她:“那……你不怕Cassiel和你一样疾恶如仇反过来报复你么?”
“怕什么呀?我出生的地方,女人穿大貂,男人生来玩儿砍刀。生猛是骨子里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猛!哪儿啊?”
“北大荒啊!”
这就是马莉琳。她的气质辛辣而呛人,她是那种永远不会衰老的女人,永远是少女,猎猎生风的少女。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高品位,暴脾气。热爱艺术也喜欢骂人。保持着对外面的观望和好奇。她永远疾恶如仇不卑不亢,恨得透彻爱得热烈。最后还是善良得好像从没被伤害过一样。
她年轻,却不能忍受世界过分年轻。为了掩饰自己的成熟,她必须伪装得无瑕又天真。为了掩饰自己的纯洁,她必须假装放荡又桀骜不驯。为了掩饰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深情,她必须佯装没事一样抽着烟晃着腿。她爱到溃不成军,却还要硬着脖子说,自己只是玩儿玩儿而已。如果你不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那么是不能拥有她的。
因此我更加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会永远保护她,要让她一直鲜亮清脆下去。
圣诞节,我送了袁诚一台Xbox。说是庆祝圣诞,其实是求和礼物。我承认,他的那句“娶你为妻”的确成功糊弄住了我。这种“予君千丝万缕”的求和大法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摇尾乞怜是假,在他短若须臾的生命中留下蛛丝马迹才是真。
我以为我与袁诚会就此和好如初,相敬如宾,可没想到圣诞假期还没过完,Cassiel就出现在了我家客厅。
那是我曾经历过的唯一一个令往后都捶胸顿足的早上。我前脚进门,他们后脚收敛起笑容,周身一抖,恨不得抖出两身苦情戏来。
袁诚放下游戏手柄,正了脸色,说:“我叫她来的,想解释清楚。”
没等我将思绪从这段漏洞百出的悲情气氛中自拔,马莉琳小声骂了句:“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贱人无数。”
Cassiel明显是听见了,瞥了眼袁诚,看他按兵不动,有火不敢出。转瞬,又扮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能不能大声说?”
马莉琳将手包往地毯上一摔,“咯咯”干笑了两声,跨上前一小步:“我说,我以为,你们是要给我们愚人节惊喜呢!”
袁诚走过来,与我怒目而视:“你们不该这样对付她,不觉得二打一有些过分吗?”
我看着袁诚饱含凛冽的眼睛,再看看躲在他背后半步远的Cassiel,忽而悲从中来。他用心维护的本该是我!与他同仇敌忾的本该是我!可为什么此时此刻,这场面有种全世界都他妈在欺负我玩弄我的感觉?
他们一唱一和,表情委屈却丑恶。一出妇唱夫随的情感大戏,终于将我击溃。然而,我还有什么资格谈论成败?从爱上袁诚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主动伸手缴械,我这是不战而败!
我终于失恋了,原来痛感也会像恢宏事业那样日出而始,日落而息。
马莉琳带我去蹦迪,嘴里不停地叫着:“摇摆摇摆,尽情摇摆,头发甩起来!”
我感到全身酸痛,异常疲惫,疲惫到在人声鼎沸的地铁里睡着,躺在床上却又异常清醒。原来,失恋与精神失常的感觉是一样的—失魂落魄、痛不欲生。
我甚至生出了报复全社会的念头,我要走上街头,告诉那些身处热恋中的人们爱情是多么不堪一击,告诉那些大秀恩爱的姑娘与她们同床共枕的男人到底是多么虚伪庸俗。
可是这一次,马莉琳却异常冷静地盯住我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
她说亲爱的,要我说,生活里随处都是阴谋。人总是会被“我爱你”这件事蒙骗住。但是千万不要忘掉你的姿态。不要因为失去爱而变得刻薄,不要因为想要占有而变得阴暗。那将是多么笨拙而悲凉!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让你的善意与美好扭曲。
别气馁,苦难才能告诉你什么叫情深。千万别夸大了这份挫败的倍数。能流出泪的伤感都不是伤感,能言明的痛苦都不是隐痛。
要不人说祸不单行。在与袁诚正式分手的第二天,我就把手机给弄丢了。我所有的号码信息都没有了,我所有的爱恨情仇也都没有了。但可悲的是,我对他的留恋还有,铭记还有,铁证却没了。
曾经,我想陪他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可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当我像个傻逼一样哭了好几天后,终于干了一件对的事情,想起来以后不能住在那儿了,我擦了擦眼泪,赶快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把衣服都洗干净,我就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而我也明白,一切往事,终将如同那被水打湿的衬衫一般,浸泡在时光的波纹里,褪色、褶皱、变形……
终将,一去不复还。
七个多月后的一个傍晚,我勉强算得上大病初愈。可凑近了闻,还是留有一身往事的味道。
我们约在伏尔塔瓦上游的一家酒馆喝酒。马莉琳打趣说:“你别看,我这副残枪余炮还能用,不然咱们用剩下的火药杀个回马枪,把那俩人搞个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我放下杯子摆摆手,说:“多谢多谢,可是不用了,我已经下决心跟你徒手闯江湖了。”
“和我?我的虚荣心如此庞大,压迫得你得有多难受!”
“是是是,你是虚荣心爆棚,可你敢于与之对视,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人啦!”
马莉琳咬了口柠檬,仰头将杯中的伏特加干尽:“那你知不知道,江湖险恶,恶霸们都喜欢像我这样欺凌弱小?”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将杯中酒饮尽,哈了一大口气,说:“那也总比身边躺着个同床异梦的汉奸强!”
“我算是想清楚了,勾搭男人和买卖货物可是不同!东西买不到,可以争可以抢,实在不行买个类似的凑合着用。可爱情不同,它关乎我的视觉、嗅觉、一切感官乃至后半辈子的生活质量。我总不能因为一时不甘心,凑合两天再扔掉吧?既然爱不到,那不如干干脆脆转身就走。怕丢自尊,那就高昂头颅用力啐上几口再甩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