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斐静静注视裴渡之满布血丝的疲惫眼睛。
她很清楚,她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所以,她连替裴渡之分担责任都做不到。
除了离开,没有别的选择。
阮斐嗯了声,也不叮嘱什么。
裴家封身受重伤,裴渡之一定愧疚懊悔,这般情况,就算阮斐叮嘱他说好好吃饭睡觉,裴渡之也很难做到。
僵硬起身,阮斐僵硬地往前走。
望着幽长廊道,她鼻尖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
眼前莫名开始恍惚,仿佛她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万丈悬崖,此时此刻她就站在悬崖边,再往前走,便是万劫不复的绝路。
不该问,什么都不该问。
现在的形势,不是追究到底的时候。
可是阮斐太疼了,她胸口仿佛被重锤压得喘不过气,又像是被搁浅在沙滩边的鱼,下一秒就要被判处死刑。
脚步终是止住,阮斐不敢面对裴渡之,她只敢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凝视那抹身影,很轻声地问:“裴渡之,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世界的齿轮仿佛停止转动,所有一切都被定格。
四周静寂,裴渡之始终低垂着头,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蜷缩,痉挛般的痛。
眼眶涌出雾气,裴渡之咬紧牙关,尝到了舌尖被咬破的血腥味。
阮斐是在害怕吗?
可就算家封满身是伤地躺在病床,关她什么事?她又有什么错?
心弦绷紧,裴渡之缓缓松开牙关:“会。”
原地顿了两秒,阮斐再克制不住心潮痛楚,她几乎是跑着离开这里。
冲进电梯,阮斐摁住数字键,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夜色浓黑,回到宿舍已将近熄灯时间。
阮斐难受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她从没想过,简简单单的一场恋爱,居然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
虽然裴家封的任何选择都出自他自己,但无法否认,源头终究是她。
方才在医院,阮斐是真的以为,以为裴渡之要放弃了。
其实就算裴渡之主动放弃,她也绝不会怨恨他。
他们三人之中,最难的本就是裴渡之。
可他也很无辜,他有什么错呢?
大抵哭得狠,太阳穴传来一股股的绞痛。
阮斐在黑暗里握紧棉被,她很确定,这是他裴渡之的人生,这是她阮斐的人生,他们从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们的感情与所有情投意合的情侣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只要裴渡之不放弃,那么,她也不会松手,绝不松手。
此后大半月,阮斐安安静静在学校上课,四月中旬,裴渡之来找过阮斐一次。
那天校园里的几株桃花开得正好,空气里似乎都氤氲着浅浅的香味。
他们走在桃树下,起初因时间的间距,他们多少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但短短两分钟,他们就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从前熟悉的气息。
阮斐低眉望了眼地面散落的粉色花瓣,轻声问:“裴家封身体好些了吗?”
裴渡之答:“状态还可以,伤势在缓慢愈合,但因为伤处比较敏感,会继续住院观察。”
阮斐嗯了声,她试探地挽住裴渡之臂弯:“你瘦了。”
弯弯唇,裴渡之顺势牵起她手:“是吗?是不是变丑了?”
阮斐仔细凝望他深邃眉眼,眼底含着笑意:“没有变丑,只是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裴渡之也笑:“我身体扛得住,你别担心。”
阮斐点点头,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提。
傍晚他们在附近餐馆吃了顿饭,裴渡之便赶回医院。
那顿饭他吃得很少。
因为阮斐在场,裴渡之甚至还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阮斐当然看得出来,她想,裴家封与他的关系应该还是没得到缓解。
裴家封究竟希望得到些什么呢?
她同裴渡之在一起,就那么的不配得到原谅吗?
如果裴家封一直怀着愤恨的态度,裴渡之这段日子该过得有多煎熬?
周六,阮斐回到简秋家,她翻找食谱,亲自开车去生鲜市场购买食材,在家做了几道营养丰富的饭菜,用保温盒一一装好,再送去医院。
阮斐是特地给裴渡之准备的。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她要多给裴渡之一点爱与温暖,才能给他能量去抵御另一面的心寒与悲凉。
不敢上楼,阮斐坐在医院庭院的洞庭树下,给裴渡之打电话。
初夏即将来临,空中气息仿佛都活泼了不少。
男人拾步走下台阶,他越过一株株盛放的粉色月季,笑着来到阮斐面前。
阮斐低眉将食盒打开,抽出银筷递给裴渡之,冲他甜笑:“这些饭菜都是我刚在家做的,我不太会做饭,但我尝了尝,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也不难吃。你不用全部吃完,每样挑拣着吃些就好。”
裴渡之目光略过桌上的一道道菜式,很显然,阮斐认真查过,食材营养搭配的很均衡。
他喉口涌上几分暖意,似乎把鼻子都堵住了。
接过银筷,裴渡之坐到阮斐身旁,沉默地埋首吃饭。
阮斐看裴渡之两眼,笑着给他盛了碗鲫鱼汤放在一旁,再拿出手机翻看新买的几本电子食谱,寻找明天的菜式。
后面几天,阮斐都会给裴渡之送饭,或是中午,或是傍晚。
洞庭树下仿佛成了他们的专属地点,有次阮斐到时,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坐在了这儿,那位老奶奶瞅见阮斐,忙笑着搀扶老伴儿离开,似乎担心阮斐不好意思,老奶奶还专门对阮斐说老头子该回病房休息了。
阮斐道了声谢,她目送那双佝偻背影在霞光中越走越远,嘴角不自觉翘起。
相互扶持一生,说来简单,要做到却很难。
她和裴渡之,会有那么一天吗?
五月初,裴渡之吃完阮斐送来的午饭,对她说:“我送你回毓秀苑,顺便回家拿些换洗衣物。”
气温渐渐升高,阮斐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暖风,下意识回头望向驾驶座上的裴渡之,不知为何,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她心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
关于裴家封,她也曾有过许多忐忑,包括对自己的质疑。
但原来只要裴渡之在她身边,那些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只有他,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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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道里,裴渡之刷卡推开房门,眉眼染着温软,他问阮斐:“侧金盏花还是半月前浇的水,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它?”
阮斐笑着颔首。
裴渡之换上拖鞋,转角便走入裴家封卧室:“侧金盏花放在我卧室阳台,你先去,我帮家封拿些衣物。”
阮斐哦了声,独自走进裴渡之房间。
她很少进裴渡之卧室,上次好像还是去年秋天。
拿起水壶,阮斐按比例兑了点营养液,正要浇灌,却被床头柜上的几罐白色药瓶吸引住目光。
阮斐手腕微颤,险些没拿稳水壶。
她麻木地走到床边,拾起其中一瓶。
不难辨认,它们是强效安眠药。
“阮斐——”裴渡之很快出现在门框边,他声音略急促,几缕发丝零散地落在眉间。
视线尽头,那抹浅蓝色的纤细身影立在窗前,正认真灌溉着侧金盏花,明媚光线落在她身上,胜过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裴渡之松了口气,他目光匆匆略过那些白色药瓶,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怎么了?”阮斐回眸微微一笑,“你收拾好衣物了吗?”
“差不多,”裴渡之走进房间,他站到阮斐身旁,高大身躯能挡住她的部分视野,“浇好水了?”
“嗯,侧金盏花生长得很好。”
“那我们走吧。”
阮斐回了声好。
葱茏树下,阮斐注视裴渡之的汽车驾离小区。
耳边忽然传来不知名的虫鸟声,阮斐仰头往上看。
疏密叶间,漏出好多恰似钻石的光斑,看得她眼睛刺疼。
默默折身上楼,阮斐无力地低垂着头。
或许那些安眠药是裴渡之数月前服用的,并不能说明他现在还在依靠它。
可是,可能吗?
阮斐没办法安慰说服自己。
翌日,阮斐心事重重地切着菜,忽然接到裴渡之电话。
他沉默片刻,才艰涩开口:“阮斐,以后别给我送饭了,对不起。”
阮斐居然比想象中平静:“裴家封发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