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逸、黄蓉一齐望他双目,只见他一对眼睛嵌在圆鼓鼓一脸肥肉之中,只如两道细缝,但细缝中莹然有光,眼神甚是清朗。
黄蓉心想:“那有甚么异样?左右不过似一对亮晶晶的猪眼罢啦。”那丐又道:“两位望着我的眼睛,千万不可分神。现在你们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全身疲乏无力,这是中毒之象,那就闭上眼睛睡罢。”
他这话语声极其悦耳动听,其中一股让人欲罢不能昏昏欲睡之意,独孤逸与黄蓉二人只觉得神倦眼困,全身无力。
独孤逸心道不妥,心下默念静心诀,脑中稍许清明。那丐又道:“此间大湖之畔,甚是凉爽,两位就在这清风之中酣睡一觉,睡罢,睡罢!舒服得很,乖乖的睡罢!”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柔和甜美,脑中的那丝清明渐渐淡去,两人不知不觉哈欠连连,竟自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迷迷糊糊中只感凉风吹拂,身有寒意,耳中隐隐似有波涛之声,睁开眼来,但见云雾中一轮朗月刚从东边山后升起。
两人这一惊非小,适才大白日在岳阳楼头饮酒,怎么转瞬之间便已昏黑?昏昏沉沉中待要站起,更惊觉双手双脚均已被绳索缚住,张口欲呼,口中却被塞了麻核,只刺得口舌生疼。
独孤逸立知是着了道,却不知对方是什么邪法,见黄蓉如自己一般被捆在一旁,并无受伤,于是先安心。心下运力挣脱,却发现那绳索纹丝不动,原来是以牛皮条混以钢丝绞成,两条手腕立刻勒出红痕。
突然,一片冰冷的剑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两拍,独孤逸转头横眼瞧去,见是四个青年乞丐,各执兵刃守在身边,那乞丐用剑锋轻轻划过,说:“再动,我可就不保证你的脸还能这样了。”
另一年长些的乞丐说:“你别伤她,帮主待她不一般。”那小乞丐哼了一声,站了回去。
独孤逸坐定身子,不在挣扎,只侧身移到黄蓉一旁,靠在一起。两人定了定神,看那周边的环境,这一看倒是惊呆了。
原来二人竟是置身在一个小峰之顶,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轻烟薄雾,笼罩着万顷碧波,心道:“原来我们已给擒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之顶,怎地途中毫无知觉?”
黄蓉盯着那十余丈外的一座高台,月光照在那高台一旁,可清晰看到台周密密层层的围坐着数百名乞丐,各人寂然无声,黄蓉心中暗暗心喜:“啊,是了,今日七月十五,这正是丐帮大会。待会我只须设法开口说话,传下师父号令,何愁众丐不服?”
过了良久,群丐仍是毫无动静,黄蓉心中好生不耐,只是无法动弹,惟有苦忍,再过半个时辰,她手脚不动,已微感酸麻,只见一盘冰轮渐渐移至中天,照亮了半边高台。
黄蓉心道:“李太白诗云:’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他当日玩山赏月,何等自在,今夜景自相同,我和逸儿却被缚在这里,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月光缓移,照到台边三个大字:“轩辕台”。
黄蓉想起爹爹讲述天下大江大湖的故事,曾说相传黄帝于洞庭湖畔铸鼎,鼎成后骑龙升天,想来此台便是纪念这回事了。
只一盏茶时分,那高台已全部浴在皓月之中,忽听得笃笃笃、笃笃笃三声一停的响了起来,忽缓忽急,忽高忽低,颇有韵律,却是众丐各执一根小棒,敲击自己面前的山石。
独孤逸暗数敲击之声,待数到九九八十一下,响声戛然而止,群丐中站起四人,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鲁有脚与那净衣派的三个长老。这丐帮四老走到轩辕台四角站定,群丐一齐站起,叉手当胸,躬身行礼。
那白胖老丐待群丐坐定,朗声说道:“众位兄弟,天祸丐帮,当真是天大的灾难,咱们洪帮主已在临安府归天啦!”
此言一出,群丐鸦雀无声。突然间一人张口大叫,扑倒在地。四下里群丐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哀声振动林木,从湖面上远远传了出去。
独孤逸心中一惊,扭头去看黄蓉,只看黄蓉摇摇头,独孤逸心想:“蓉儿与郭大哥去接七公,以蓉儿的机敏尚没有消息,如今这些乞丐又是哪来的消息?”
群丐思念洪七公的恩义,个个大放悲声。
鲁有脚忽然叫道:“彭长老,帮主归天,是谁亲眼见到的?”
那白白胖胖的彭长老道:“鲁长老,帮主他老人家若是尚在人世,谁吃了豹子胆老虎心,敢来咒他?亲眼见他老人家归天之人,就在此处。杨相公,请您对众兄弟详细述说罢。”只见人群中站起一人,正是杨康。
他手持绿竹杖,走到高台之前,群丐登时肃静,但低泣呜咽之声兀自不止。杨康缓缓说道:“洪帮主于一个月之前,在临安府与人比武,不幸失手给人打死。”
群丐听了此言,登时群情汹涌,纷纷嚷了起来:“仇人是谁?快说,快说!”“帮主如此神通,怎能失手?”“必是仇人大举围攻,咱们帮主落了个寡不敌众。”
独孤逸心下好笑,想到:“如今这杨康怎说也是个金国的小王爷,居然也学会了这满口胡说,张嘴乱吠。”只是独孤逸不知道,这在朝堂之上,官做的越大,这张嘴胡说的功夫越高明。
杨康双手伸出,待众丐安静下来,这才说道:“害死帮主的,是西毒欧阳锋和东邪黄药师,他们先杀了全真派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又害了洪老帮主。”
黄药师久不离岛,众丐十九不知他的名头,西毒欧阳锋却是威名远震。
这日能来君山赴会的,在丐帮中均非泛泛之辈,自然都知全真教王重阳知名,心想不管黄药师是何等样人,居然和那西毒欧阳锋联起手来,连那全真派的都抵挡不过,纵然帮主武功卓绝,但一人落了单,自非其敌。
当下个个悲愤异常。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嚷着立时要去为帮主报仇。
原来杨康当日听欧阳锋说起洪七公被他以**功击伤,性命必然难保。谁知在岳阳楼撞见独孤逸和黄蓉,大惊之下,指使丐帮三长老设法将两人擒住,以防这二人在这紧要关头捣乱。
那日杀了他欧阳克,独孤逸亲眼所见,他日若这消息不小心泄露,那欧阳锋定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全真七子说要找欧阳锋与黄药师报仇,如今不如借刀杀人,将杀害洪七公的祸端也放到了他二人头上,好教丐帮倾巢而出,一举将西毒给挑了,除了自己的大患。
独孤逸居然是宋朝的公主,杨康本有心为自己留一条富贵的后路,但一路上左思右想,心道那独孤逸武艺高强,定不能如愿。如今有了机会,不如借此机会将她杀了,再带回去将她身份曝光,也可吓一吓那宋朝的皇帝,长一长我大金的威风。想及此,杨康倒是拿定了注意,只是这黄蓉被无辜牵连,此时倒也顾不了那么多。
群丐纷扰声中,东路简长老站起身来,说道:“众兄弟,听我一言。”
此人须眉皆白,五短身材,一开口说话,余人立时寂然无声,显是在丐帮中大有威信。
只听他说道:“眼下咱们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遵从帮主遗命,奉立本帮第十九代帮主。第二件是商量着怎生给帮主报仇雪恨。”群丐轰然称是。
鲁有脚却高声道:“咱们先得祭奠老帮主的英灵。”在地下抓起一把湿土,随手捏成一个泥人,当作洪七公的灵像,放在轩辕台边上,伏地大哭。群丐尽皆大放悲声。
黄蓉心道:“我师父好端端地又没死,你们这些臭叫化哭些甚么?哼,你们没来由的把我和逸儿绑在这里,累得你们空伤心一场,这才叫活该呢。”
众丐号哭了一阵,简长老击掌三下,众丐逐一收泪止声。
简长老道:“本帮各路兄弟今日在岳州君山大会,本来为的是要听洪帮主指定他老人家的继承之人,现下老帮主既已不幸归天,就得依老帮主遗命而定。若无遗命,便由本帮四位长老共同推举。这是本帮列祖列宗世代相传的规矩,众位弟兄,是也不是?”众丐齐声称是。
彭长老道:“杨相公,老帮主临终归天之时,有何遗命,请你告知。”
奉立帮主是丐帮中的第一等大事,丐帮的兴衰成败,倒有一大半决定于帮主是否有德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