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37)

“决定权在你们,殿下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

说完我打算起身离开,身后响起女妖的声音:“慢着。”

我转过身去,问:“还有何事?”

“我们接受条件。”

我笑笑,说:“很好。”

海月丘荒废太久,已经被其他妖族占据,因此银河把击壤林给了狐狸族,为首的那位女妖说到做到,事事支持银河,狐狸族趁此珍贵的机会疯狂修炼,有时候远远看去,击壤林妖气冲天,连飞鸟都绕着走。

大妖们似乎也没在有什么怨言,甚至有妖族夸赞银河以德报怨,慢慢尊重起银河这个妖王来,他成天忙着处理各族大事,很少有时间来管我。

只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他坐在我的房间里的桌边休息,右手撑着下巴,像是睡着了,我等了半晌,他才出声:“我没睡着。”

“我知道,最近怎么样啊,妖王殿下?”

他睁开那双异色瞳,说:“很累。”

“但是也很快乐,我没有料到竟是这种结局,再想起往事时,才发现那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的执念也不过是自己不够强大的推辞罢了。”

我没做声,眼睛余光瞥见他身体周遭开始发光,再回眼时,他已是清俊的成人模样,眼神带着锋芒,黑发如瀑布洒在身后,他笑了一下说:“但弱小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问:“怎么说?”

“若我太强,我肯定早已动用力量剿杀了狐狸族,现在的我,恐怕还困在仇恨的牢笼里,不断犯下罪孽。”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只想变强,只有足够强大……才可扭转命运。

银河又说:“但是你不一样,你本身就很强大,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他似乎有些难过,我连忙说:“我可弱小了,第一天来妖界就被殿下打成白骨。”

他难得没有讥讽我,而是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我说:“银河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不过是公平交易罢了。”

银河淡淡笑笑,突然朝着我鞠了一躬,我听见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以妖王之位,承诺妖界全族,此后永远扶持掘阅先生。”

我始料未及,通身的灵力如海浪沸腾,左臂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而随着灵力的复原,恍惚间,我发现记忆里有新的东西出现,我在那个空间停留了一瞬,最后看见一个人回过头来。

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但我就是记不起来。

时雨在人间停留不了多久,她是被天罚所灭之人,若不是通过返魂阵,本不应再出现在人世,曜言在击壤林守了近百年,终究还是无法承受失去她的寂寞,才犯此大错。

曜言一寸不离地守着时雨,偶尔有大妖小妖来门外不怀好意地逡巡,曜言守护了鹤族洞窟几百年,把前来找捷径的妖精统统打跑,现在他离开了击壤林,那些妖精反而找不到洞窟所在,大概曜言是用了咒术把洞窟永久锁起来了。

有时候我守在他们屋外,朝草丛里丢颗小石子,提醒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妖快点离开。

五日后,希言还没醒,但是曜言打开了大门。

时雨从门内走出来,身体已经开始透明,上次大战,我用修罗刀封住了她的灵力,可以让她在人间多待一会儿,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吐了一口烟,时雨微微颔首,说:“大人,又在想不开心的事吗?”

“要走了?”我问,但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喉咙发紧,面对时雨和曜言,我唯剩满腔亏欠。

“是,此次多谢先生了。”

我摇摇头,想问什么又没有问出口,时雨便说:“先生不必介怀,我想当时应该出了什么差错。”

她指的是我杀掉她的事。

可我仍旧记得修罗刀捅入她肚腹的感觉,还有黏稠的血液在手中流淌的感觉,我握紧了双手,掐得手心一阵微疼。

“对不起。”我说。

我很少做无用之事,道歉在我看来就是无用之事,而迟来的道歉,则更多了画蛇添足的味道。我特别厌恶迟来的道歉,因为那是红龙做得最多的事。

但如今,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时雨笑着摇摇头,随后从她的脚部开始,她慢慢化作沙尘,一阵急匆匆的镣铐声响起来,我看着曜言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时雨始终背对着他,我听见时雨低声说:“曜言,再见了。”

最后她带着笑容在空中飘散,直到我们面前空无一人,曜言才忍不住呜咽,开始痛哭起来。

我抚抚他的背,本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返魂阵的事,但此情此景,实在是口难开。曜言对我说:“恳请先生让我获得超度吧,我对世间,再没有留恋了。”

我答了一句“嗯”,一瞬间疲惫爬上我的周身,我终于知道自己也到了极限,因此留他独自在原地,自行回到了希言休息的地方。

他还是没有醒。

我自言自语似的说:“快醒醒。”

他毫无动静,我轻轻躺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像是相约赴死的人一样,在经过无数绝望与痛苦之后,获得了最终的宁静。

最令我意外的是意怠鸟真的换了个样子,他从树林里飞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眼力见地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句:谁家的老鹰这么俊。

随即意怠卷起他强壮的身姿掉进我的怀里,若不是我伸手伸得快,估计他早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甚至还委屈巴巴在我怀里喊:“掘阅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抱歉,你哪位?”我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我是意怠啊!”他撒娇似的说。

我想仙身希言是不是用错了方法,把那么个脾气暴躁的胖鸟训练成这幅不合时宜的娇滴滴。

我把意怠放在地上,它头顶那根翠羽此时活灵活现地跃动着,总算是挽回了意怠鸟的颜面。

他问我:“希言醒了吗?”

“尚未。”

“那他什么时候醒?”

我突然觉得很沮丧,回答不上来。即使我不断向传送灵力,但他身上的伤口就是不见好转,我想是他还未适应禁制解除后的身体状态,不仅仙灵小心翼翼,连妖气都敛声屏息,导致这些伤口只能单靠他的身体来痊愈。

那可是曜言的咒术造成的伤口啊……

意怠鸟见我不说话了,自顾自又飞得远远的,自由自在,看了让人羡慕。

趁这个可以休息的空隙,我给自己雕了个小木人,拿给银河看的时候,他挺惊讶地问:“你雕的?”

“没错。”

“你手艺这么好?”

“怎么,看不出来?”

银河拿着小木人,问:“你给我干什么?”

我说:“就当我的塑像吧,银河殿下随身带着,诚心正意,我的灵力恢复得也快。”

妙喻宫渐渐忙碌起来,也热闹起来,我挑了一些清静的去处,独自待着。

那天我在霞影崖看日落,卉卉活蹦乱跳地跑过来喊我:“掘阅哥哥,希言哥哥醒了!”

我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如月般的少年沉默无言地站在远处,青草疯狂生长,大风吹过,卷起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戾气和愤怒在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潭般的平静,仿佛自地狱归来,已经看过世间所有的罪与恶。

第二十一章

希言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叫我“老师”,他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朝我缓缓走过来。

“太好了,你没事。”他盯着我说。

他现在既不是妖身希言的暴戾,又不是仙身希言的洒脱,只有沉稳与霸道,我看向他时,总觉得他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我点点头,问:“好些了吗?”

希言从我面前走过,到了我刚刚的位置,他一扬衣摆,顺势坐到了悬崖边上,晚霞里响起一声清亮的鸟鸣,意怠从云霞里飞出来,希言伸手出去,意怠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卉卉也跑过来,看我们都坐在悬崖边,也十分想尝试一下所谓的“危险”。

我问:“危险?”

卉卉试探着伸出脚,说:“殿下说我妖气不够,从悬崖上摔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不得不说,银河管得也太多了,把卉卉也保护得也太好了,我向卉卉伸出手去,示意她坐我怀里,卉卉笑着钻了过来,我这才说:“卉卉在怎么样也是小妖,从这里掉下去最多伤筋动骨,怎么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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