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的萧惕,梦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督主一阵风烟似的散了,在她眼前的,是这个真实从容,不愿轻易夺人性命的萧惕。
天色越来越暗,见萧惕以一当十之势,剩下的匪寇一时不敢上前,瘦高男子一双眸子狠狠的眯起,他不但碰上了硬茬,还碰上了一个吃斋念佛不杀生的硬茬。
目光一抬,他看向了远处的裴婠。
他本以为这是一桩极好做的买卖,可没想到遇着了这样两个硬骨头,想到裴婠那句会有人来救她之语,瘦高男子不但对萧惕起了杀意,他甚至连裴婠也不想放过了。
他冒了极大的风险招惹长乐候府,可很显然,找他的主顾自己就先露了马脚,若将裴婠放回去,事情多半会败露,到时候,他们又如何能逃得脱?!
一瞬间,瘦高男子心底杀意暴涨!
他猛地回身,一把夺过身边人手上的弓箭,搭箭拉弓,先是对准了萧惕,可等他将弓弦拉满之时,他箭头忽然一移,竟是意在裴婠——
萧惕一直平静的神色猝然变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如同豹子一般的朝裴婠扑去,就在他将裴婠揽入怀中之时,那道破空劲风擦着他肩头飞了过去,一抹血色在他肩头晕染开来,裴婠被萧惕带的身体一旋,却是眼睁睁看着萧惕受伤!
裴婠不由大骇,“三叔——”
“无碍。”萧惕答的极快,脚下更是不停,因那贼寇头子发了狠,竟指挥着身边四五个执弓箭的人数箭齐发朝他们射来!
小道上毫无遮挡,他们等于暴露在箭矢之下的活靶子,萧惕单手抱起裴婠,疾身朝着林中掠去,数道箭风擦着二人身边掠过,萧惕皆险险避开,然而这群贼寇杀心已起,哪能放过二人?他们跟着掠入林中,刀凶剑狠,箭雨如蝗。
裴婠不曾见过这般阵势,骇的肌骨生颤,想越过萧惕肩头去看匪寇,萧惕却一把将她按回了自己胸前,裴婠顾不得那么许多,抬手抱住了萧惕的肩头。
裴婠身量娇小,可萧惕抱着她到底不便施展武艺,再加上身后冷箭如影随形,自然比不得后面追兵来的迅疾,没多时,他们被围在了山林之间。
裴婠这才看到了这些人眼底的杀机,她恍然明白过来,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便是连她也不会顾忌了。
裴婠心中不安,这时萧惕却在她耳边道,“闭眼。”
裴婠不解其意,却十分听话的将眸子闭了上,萧惕并未放下她,正在她惶然之际,萧惕忽然之间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吓得裴婠再次抓紧了他的衣襟,她便如同个什么物件似的牢牢挂在萧惕身上,耳边只听到震耳的兵戈相击之声。
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了开来,间或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脸上,却立刻就被雨水冲走,裴婠心头一颤,她知道了。
萧惕在杀人。
到了性命攸关之际,他不得不下杀手。
想到萧惕叫她闭眼,裴婠不由在心底苦笑,她的确不愿见血,可前世她能看着广安候府被诛,难道还不能见这些贼寇被杀吗?
她可以现在就睁眼告诉萧惕她不怕,可她却又不想辜负萧惕这番温柔。
萧惕并不想当着裴婠的面杀人。
裴婠这样的侯门小姐,连杀鸡都不曾见过,又哪里看的了杀人?
他给了这些人机会,可这世上就是有人不惜命。
既然他们不惜命,那他也只好将攒了许久的恼怒发出来。
当他用刀锋洞穿第一个人的心口之时,包括匪寇头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萧惕真的念佛不杀生,却没想过佛爷也有三分火,更别说,萧惕这面皮之下是魔是刹,是论起杀人之法能当他们祖宗的活阎王!
萧惕一手抱着裴婠,一手刀风飒飒,他深邃的眸子透出嗜血戾气,周身骤然溢出的杀意与片刻之前判若两人,匪寇头子瞧见这样的萧惕,心底顿时慌了,他一边令手下不要留情,自己却开始一步步往后退。
裴婠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惨叫,有些人的惨叫甚至会戛然而止的断在一半,夜幕已经不知不觉落下,在这山野深林,在这刺鼻血气之中,似乎只有她置身危机之外。
刀风掠过她背脊,剑影拂过她裙裾,却始终不能伤她分毫,她本已被雨水淋透浑身冰凉,可渐渐地,萧惕身上的热意胜过雨水的凉,竟让她恢复了几分知觉。
血腥气越来越刺鼻,惨叫声却越来越稀疏,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闷的重物坠地之声后,山林之间终于恢复了诡异的平静,萧惕气息有些急,胸口起伏也颇大,他朝外走了几步才将裴婠放下来,裴婠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却是来时的方向。
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可刚一回头,一只手蒙在了她眼睛上,“别看。”
萧惕沉着声音,许是累极,语声有些嘶哑,裴婠怔住,感觉到萧惕粗粝的掌心正落在她眼睫上,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都……都死了吗?”
萧惕轻咳一声,“逃了三个。”
裴婠心底一震,万万没想到萧惕以一人之力竟胜了这么多匪寇!
她连忙转回身来,“三叔受伤了!”
萧惕放下手,扯了扯唇角,“没有。”
裴婠不信,上下打量他,然而此时天色已黑,哪里看的清,萧惕一袭黑袍湿透,隐约似有血色,可那是贼寇的还是他自己的?
想到萧惕肩头受了伤,裴婠脚尖踮起要去看,萧惕笑了下,一把捉住她要落去他肩头的手,“这点伤不算什么。”说着,又去看她另外一只手,“还拿着这个做什么?”
裴婠低头一看,却见自己另一只手上竟还死死握着石竹的匕首。
她一惊,“我忘记了……”
萧惕又问,“我来的时候,你正要用这匕首伤自己,为何?”
裴婠心头一跳,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小道之上有人声骤然响起。
……
石竹驾着马车一路疾驰,等跑出几里地,后面的马车车帘被元氏一把掀了开,元氏面上泪痕未消,“停车——”
石竹猛然勒马,元氏急道,“石竹,快想法子救婠婠!”
让他们先走不过是权宜之计,元氏怎会真的扔下裴婠不管,此刻她心都要碎了,可她一介弱质女流,碰上了刀口舔血的贼人,却是无计可施。
石竹翻身下马车,不解道,“夫人,刚才您为何……”
元氏泪珠滚滚而落,“是婠婠再三叮嘱,说她知道如何拖延,又说这些人绝不会害她性命,我们若不走,只怕都要葬身匪寇刀下,若我们先走,再去搬救兵,只怕还有一线生机,石竹,没了我们其他人拖累,你们几个回去可能抢出婠婠?”
石竹毅然决然道,“夫人放心,便是拼死,我们也将小姐救回来。”
元氏知道石竹这些侯府暗卫的功夫,然而对方人数几倍于他们,她明白石竹几个便是返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想到裴婠落在贼人手中不知会经历什么,元氏一时也顾忌不了旁的,她正要点头应下,却忽见前方小道上来了几匹快马。
此刻夜幕初临,山野之间一片昏黑,见又有快马来,石竹几个立刻神色紧张起来,不过片刻,几匹快马到了跟前。
马上几人皆是黑衣短打,利落精干,见山道上有人,他们也有些意外,当首一人靠近一些,居高临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石竹皱眉,“我们是从宝相寺下山的香客,你们又是什么人?”
来人面露恍然,神色稍稍温和了些,“我们的身份你们不必知道,夜色已至,你们快些下山吧,此地危险。”
石竹已看出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又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二字,忙问,“怎么个危险法?”
来人略一沉吟,“近来这一带有山匪逃窜过来,你们最好不要走人迹稀少的小路。”
这话一出,石竹顿时亮了眸子,他连忙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是长乐候府的家眷,我听大人言语,似是衙门公差,敢问大人身份?”
微微一顿,石竹转身,“这是我们夫人。”
元氏忙擦了眼泪,一听这些人有可能是衙门公差,当下也生出了希望来。
来人闻言颇为意外,“长乐候夫人?”
元氏颔首,“敢问你们是哪个衙司的?”
马背上的人连忙拱手一礼,态度骤然恭敬许多,“在下是金吾卫中郎将萧大人下属程戈,我们和萧大人去青州查案,一路追查过来,正好得知此地逃窜了一行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