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吃饱而已……可是做错终究是做错了,一个看似无关轻重的小偷小摸,却让郦石陷入如今的境地,城中白骨,冤魂不断,瘟疫蔓延并非是百夫长的本意,可郦石百姓又何其无辜!
“可有统计过染上疫病的人数?”沈绾喉中发酸,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现在已经弄清了爆发瘟疫的原因,剩下的就是查清损失与延缓疫情了。
庞虎面色难看:“军中死亡的士兵过半数,虽然处理及时,之后未再发现染病的人了,可依旧有一万两千多个兄弟……”
庞虎是个爱兵如子的人,他戎马半生,到现在没娶一个媳妇,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军中的士兵们度过,士兵们吃啥他吃啥,士兵们穿啥他穿啥。
他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可每一个战死的兄弟,他都会用小册子将他们的记下来,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死于何年何月何日……这瘟疫袭来,在刀光剑影的狼烟下滚出一条命来的士兵,却以这样的方式一个一个惨死,他如何不心痛?
即便知道城西危险,他依然每日都要过去……
“都烧了……尸体全都烧了,然后就地掩埋,灰都不剩。”庞虎声音突然放轻,一生里粗犷不羁的人,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细声细语,从未有过的珍重。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百姓呢?”沈绾知道庞虎此时是何种心情,所以等他情绪转好一些才继续问道。
“染病的有三百九十六户,大概一千六百多人,现在只有不到三百人还活着,在城西那边,殿下派过来的大夫正在给他们诊治,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殿下?”沈绾站起身,晕光的双眸忽的变亮。
“殿下何时还派来了人?”
庞虎比她还惊讶:“姑娘不知道吗?你不是从殿下那边过来的吗?”
沈绾想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对于瘟疫,萧承衍做下了什么布置她并不知情,可是她也不好将事实告诉庞虎。
“想来是殿下没告诉我……”沈绾默默说了声。
庞虎没在意她的神色,继续道:“是一个姓韩的大夫,叫——”
“都督!外面来了两个人,求见都督!”
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通报声,庞虎一抬头的功夫,沈绩已经过去将门打开了,就见一个陌生的将士站在门外,身后跟了两个人。
沈绩眼睛一亮,满是惊喜之色:“挽月!”
“小少爷,你没事?太好了!”
挽月风尘仆仆,脸蛋上沾了些污脏,但不妨碍他见到沈绩后熠熠生辉的眼眸,和看到他安然无恙时放松的神色。沈绾闻声也起身了,走到沈绩身旁,看着来人,语气有些错愕:“你们怎么来了?”
挽月将包袱提在手上,视线依依不舍地从沈绩身上移走,温声道:“殿下知道姑娘走了,身边又没带人,便让奴婢和刘大哥来追姑娘。”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刘六脸上也不知是什么神色,但多少因为沈绾的冲动之举对她有些无语,所以现在只是抱着剑不说话。
“殿下,可有说什么?”
沈绾有些迟疑,她不听劝告出走,想来说一不二的萧承衍恐怕会气得不轻,如此不听话的手下,扔到荒野狼都不叼,他肯定是对她大失所望了吧。
“说了,”刘六突然插话,打断沈绾的猜测,身影魁梧的他向前一跨,单膝跪到地上,双手一抱,“殿下让属下护姑娘周全。”
“还有呢?”
“还有?”刘六木木地抬起头,眼中闪烁,却是摇了摇头,“没了。”
夏巡临走前嘱咐他,殿下念叨的那些“岂有此理”“无法无天”的话就不要传达给姑娘了,他虽然不喜欢夏述,但是冥冥中觉得这些话确实不告诉姑娘会好一点。
沈绾放下心来,让两人进屋,先是给庞虎着重介绍了一遍刘六。他毕竟是暗影卫的人,不是普通的侍卫。
“殿下让你们来这龙潭虎穴并非我本意,但是让你们置身危险却又是因为我,倘若真有不测……”沈绾只身前来,虽觉对不起殿下,但还算坦荡,可如今牵扯到了无辜之人,便没有那么无所谓了,心中更添愧疚。
刘六急忙摆手,又伸出手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打住,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世事总是这般,好的不灵坏的灵!”
“学属下这样,呸呸呸!”他对着地吐了三口吐沫。
刘六一个彪形大汉,做这个动作真是有些滑稽,沈绾正处在愧疚自责的氛围中,被他一下子硬生生拽了出来。
可是看刘六如此认真慎重的模样,她又不好只当做他开玩笑,只好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呸……呸……呸?”
“挽月说好了跟着姑娘,便是姑娘的人,这种时候更该跟着姑娘才是,所以姑娘不要自责。”挽月见主子木讷的样子,抬脚轻轻踢了踢刘六,脸上笑着说道。
小动作却没瞒过沈绩的眼睛,他便多看一眼两人。
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刘六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情不愿,又一本正经地道:“郦石瘟疫,此时城中一定缺人手,姑娘既然来了,有好多事情可以做,虽说不一定能力挽狂澜,但能帮点小忙也算积德了,属下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姑娘不必总惦记这件事心里还过意不去了。”
沈绾扬了扬眉,没想到刘六能说出这番话。方才的担忧害怕是真,现在的面无惧色坦然迎难也是真。
“你说得对,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事情,才不算白来。”
沈绾郑重说完,转身看着庞虎:“将军明日可否带我去一趟城西,顺便让我见一见那个大夫。”
转折有些突然,庞虎正满脸好奇地听他们说话呢,毕竟府上这才多了点人气,就没来得及回话。那边沈绩却先急了,他走过来扯了扯沈绾衣袖:“阿姐,那边太危险了,你就别去了吧……”
“将军可知这时疫是经何传播的了吗?”
“韩大夫说病从口鼻入,需要将口鼻护好。”
沈绾回头看了看沈绩:“既然将军能在城西安然无恙地待这么多天,看来这防护措施应当是有效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可是……”
“行了,我也累了,”沈绾打断他的话,又看向庞虎,“明日同去。”
庞虎只得愣愣地点了点头,沈绩知道阿姐的脾气,拗不过她,最终也只好作罢。
到了第二日,沈绾终于休息充足了,心中的担子也放下,整个人又焕发出生机。
和庞虎去城西的路上,沈绾问出了她昨夜里突然想到的疑问。
“营中的战马从何而来?”
如果说那偷了马奶的百夫长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多少有些言过其实,疫病真正的源头应该是那几匹发疯的马,那么马的来源就至关重要。
而且听庞虎的描述,这种疫病的病症很像在牛羊马之间传播的疯羊疫,沈绾曾在古籍上见到过,却从未听说过会传染到人身上。
“姑娘知道,大齐的马场多在大聿那边,再然后是青州,可是这两处的马都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不然就是要花费重金,所以大齐的战马供应,多是出自菱洲那里。”
菱洲地处郦石东边,和沥州交界,自然也是同大聿挨着的,那地方的确盛产马匹,品种虽不及一鬓红和银驹,但也算良驹,也为大齐在守卫边境线上立下赫赫功劳。
之前沈绾说到过一个占地为王的水贼便是出自菱洲,也只有在那等兵马富足的地方,他才有起兵的资本。
“这些马都是出自菱洲吗?”
庞虎点头:“对,而且出事的那个马棚,是近期才从菱洲买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染了疫病。”
眼前轰然发昏,沈绾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看庞虎。
“那你觉得,菱洲会不会也……”
作者有话要说:狼狈补更后我又欠了更多……哎
第53章 伤春曲
城西的芝安堂是郦石有名的医馆,瘟疫爆发后,这里便变得异常拥挤,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医馆里的大夫就是他们活着的全部希望,哪怕不知道吃下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每个人也愿意充当那第一个试药的人。
只因为最坏情况,终究也是那个“死”字。
沈绾到了城西的时候,便看到街头路边,躺着坐着的病人一下子扎入眼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嘲红,身上到处湿痒,忍不住用手去抓,脖子肩膀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