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之上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沈绾一大跳,她后退一步,借着月色才看清夏巡的面貌,过去一把揪住他垂下来的头发:“你这样很吓人知道吗?”
夏巡“哎呦”一声从房顶上掉下来,揉着屁股站起来,居然出奇地没有反驳沈绾。他看着她,神色小心翼翼地,小声道:“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沈绾看了看他,“殿下让你来看着我?”
“其实吧,殿下是为姑娘好,因为真的,姑娘,你去了郦石又能怎么样?你也帮不了什么忙的。”
夏巡难得这样安慰人,沈绾斜斜地瞥他一眼,然后拽着他胳膊去了房里。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夏巡将手挡在身前,一脸惊恐的模样。
沈绾把他按在凳子上,把一个酒盅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又倒了一杯酒。
“实在睡不着,你陪我喝一杯吧。”沈绾拿着自己的酒盅跟他碰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
夏巡单挑眉头,头没动,眼睛瞥了瞥酒盅,咋舌道:“姑娘,你不会是……想把我迷倒,然后借机逃走吧?”
然后很嫌弃地指了指酒盅:“就用这么愚蠢的方式?”
沈绾摇了摇头,举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看:“这下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都是一个酒壶倒出来的,夏巡还拿起酒壶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机关,这才将信将疑地喝了一楼,喝完之后却陡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绾:“居然是水?”
怪不得他没闻到酒香。
沈绾点了点头:“嗯,因为我喝不了酒,哪怕一口,也会误事。”
夏巡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眼睛里看到的人影也变成了好几个,连舌头都打弯:“姑娘大晚上的,要做……什么事……”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倒在桌子上,很快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沈绾推了推他,发现没反应,她什么也没拿,转身走出了房门,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二日,夏巡是被冷水泼醒的,他一睁眼睛,就看到殿下石像一般站在他身前,脸上的神色仿佛将一触即发。
夏巡腾地弹起来,却又觉得腿一软,很是狼狈地爬到萧承衍脚边。
“殿下是沈姑娘太奸诈了酒不是酒是水水里没毒可是杯子里抹了毒她喝了没事属下喝了当即就倒了属下知错!”
夏巡抱着萧承衍的小腿一顿操作,舌头也直了,精神头也回来了,连说话都不打崩。
萧承衍阴沉着脸,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看着夏巡,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夏巡,本王就是太纵容你!”
夏巡一下子没声了,头压地低低地,也不再说话辩解。
萧承衍撤回脚,转身出了房门,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让他去领罚的事也没说。
良久之后,夏巡微微出了口气。
入夜,马蹄声由远及近,郦石城门前,沈绾翻身下马,只是看着紧闭的朱红高门,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死气沉沉。
她蒙了面,拉着缰绳敲响了城门。
“开门!雕陰太守赵大人派来医者前来行医治病,有人吗?”
沈绾敲了半天都无人应声,就在她打算放弃另寻入口的时候,大门竟然开了一条缝。
一个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人露出一只眼睛,阴森森地问:“你也是雕陰太守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夏巡弟弟也在做好事。
第51章 甘州曲
沈绾曾经去过两次郦石城,虽然它是两国交界,不论是对大齐还是大聿来说都远离京都,但在大齐还一统天下的时候,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富庶的地方。
尽管经历了连年战火,狼烟不断,郦石也一直生生不息,总是能在断壁残垣中绽出一抹新绿来,焕发生机。
沈绾从没见过这么萧条的郦石。
那个面黄肌瘦的士兵替她牵着马从前面走着,背影有些佝偻,街道上空无一人,春风吹动着家家门前悬挂的白幡,好像他们踏上的是一条黄泉路。
空气中弥漫着艾叶的味道,烟尘四散,两旁的杂货东倒西歪,连招牌也砸到了地上,好像许久没住过人了。
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虽没见到横尸遍野白骨成堆,可在这样一条街上走着,沈绾的心像是压着重逾千斤的巨石。
“城中的人呢?”沈绾走到士兵身侧,迈着同样的步子问他。
“都聚集在城北,”那人扭头看了沈绾一眼,眼中有些空洞,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这里疫情最严重,十之八/九都已入土了,剩下仅存的那些人,已经搬到了城北,也被隔离起来,看看还会不会继续有人发病吧……”
听说这附近的人几乎都不在了,沈绾心下更加凄凉,担忧也愈发浓烈,脚步不由得加快一些。
到了都督府,那人叫了门房把马牵走,才将沈绾引入,而这一路上,沈绾见到的人不出五指之数。
“郦石太守不久前也染病去了,现在城中一应事务是庞都督和杜将军在管,染病的人都被隔离到了城西,那里虽然最危险,可是诊病试药延缓灾情的关键也在那里,所以都督每日都去那里看着,若是姑娘要见都督,恐怕要晚些才能见到。”
沈绾刚坐下,听见他如此说道,又急忙站了起来,双唇开合,声音却慢了慢。
“你可知道,庞将军身边是否跟着一个姓沈的公子?”沈绾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答案既令人害怕却又至关重要,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想再继续等下去。
那人愣了一下,眼神陷入深思:“似乎是有一个这样的人……”
“他如何?现在在哪?没什么事吧!”问题接连而出,沈绾的脸上不见沉稳,骤变的情绪将那士兵吓地一缩。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是跟在都督身边的,姑娘可以问问府上的人。”
士兵只是引路,他还要回城门去继续把守,说完这句话他就俯身告退,转身走出去了。
沈绾没问出来,只好先在府上转了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清楚,一圈下来却并不见什么人影。正要返回去去问那个牵马的门房时,终于在一个长廊的拐角,看到了一个着春衫的婀娜身影,她赶忙提步走了过去。
“请问,这府上有没有一个叫沈绩的人?”
女子回身的时候,沈绾声音渐消,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人,只觉得这女子颜色绮丽惊若天人,腮颊桃红,鬓染徽墨,柳叶细眉目中含情,与这死寂的都督府格格不入。
即便她同为女子都不免看入了神。
女子不识沈绾,先是偏着头上下打量她一眼,然后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女子张口刚要说话,沈绾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姐?”
沈绾回头,正看到沈绩撩着衣摆上台阶,眼中满是惊喜,三步两步就跨过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又喊了声“阿姐”。
沈绾扯下面罩,把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还是这般生龙活虎,心已经踏实了一半:“你没事吧?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沈绩消瘦了不少,经历了疫灾,看到人命如此易碎,就算他再怎样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总是还有些恐惧的。
但是不想让阿姐担心,他急急地晃了晃头:“没事!阿姐,我好着呢!不信你看。”
沈绩说完,像是突然才想到关键地方,脸色转而冷下来,一双剑眉耸立而起,口气尽是埋怨:“阿姐来这里做什么?现在疫情还没得到控制,城里很危险,这病很蹊跷的,得了就跑不了!”
沈绾当然知道,也明白沈绩现在气什么,总之看到他没事,沈绾就已经达到目的,将心妥帖地安放好后,三日里几乎不眠不休的疲惫一股脑都袭来了,她摇了摇手,一副什么话都懒得说的样子。
她身在郦石已是必然,多说什么都无用。
“沈公子,这位是?”
就在沈绩还想继续训斥自己阿姐的时候,那个一直旁观的女子终于出了声,她将两人的对话打断,走了几步到近前,水润的双眸望着沈绩。
沈绩神色立马就变了,忙换上个笑脸,用手指了指沈绾,对女子笑道:“这就是我总跟你提到过的,我阿姐!”
沈绾见两人已经如此熟络,又发现沈绩那毫不掩饰的亲昵,心中便有了些想法,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