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道。
明妍一看周槿诺的脸色,一边走过去一边道:“总归殿下回来了,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是该高兴,”周槿诺拍了拍明妍的手,笑容却有些苦涩,又转过头冲沈绾招了招手,“你过来,同我讲讲宫外的事吧,在衍儿身边呆了许久,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沈绾知道周氏心里记挂着的是什么,便挑挑拣拣,将隆泉所发生的事尽数讲给她听,还有青州见到的小周氏。
就这样说到了夜深,周氏却还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明妍姑姑接连过来催了三次,才让周氏重新躺下。
临睡之前她握着沈绾的手,脸上漾起和蔼的笑:“你能随他经历这么多,想必他很相信你。”
沈绾点了点头,心上却犹如被羽毛抓挠着,浑身有些不自在。
周槿诺略微睁大了双眼,半晌才继续道:“当年沈家因为周家而获罪,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愧疚的。沈绾,我在这里替他问一句你,你心里可怨吗?”
沈绾听她如此温声细语地说话,几乎想不到她曾是统领后宫的一国之母。她看起来就像是担忧着儿子,除此之外心里再也没有旁的东西了,那样一个人。
可一个人的心里怎么就会这么空落落呢?
沈绾摇了摇头:“为周家获罪只是果,因却在陛下。”
周槿诺突然放开了她的手,翻过身去,淡淡道:“你下去吧,我乏了。”
提到“陛下”二字,她马上变成了这般模样,沈绾忽地好似知道了刚才心中疑问的答案,可是她注定无法问清楚。
出了寝殿,沈绾想了想,还是跟明妍姑姑要了纸笔,把周氏的情况写在了纸上,写地过程中心里却有些疑惑。
她今日见周氏的模样,虽然脸上隐有病容,可却不像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的样子。吃完晚膳过后,明妍姑姑曾端上来过一碗药,沈绾轻轻闻了闻,嗅出的药材都是些常见的补药……
其实,周氏并没有病得那么重吗?或者说,周氏其实根本没病?
可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沈绾心里一团糟,但无论再怎么猜测也只是徒劳,更是自扰。萧承衍既然将她派到周氏身边,也有要她保护周氏的意思,只能以后多加小心了。萧承衍将母亲的性命都交托她手上,也无谓周氏说萧承衍信任她了。
将信叠好,沈绾偷偷出了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中飘荡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幽琅宫地势偏僻,尽管知道这里没什么人,沈绾还是再三小心。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安绿口中所说的那个梅园的西墙角处。
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刚要俯身去挖土,嘴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捂住,巨大的拉力将她向后拖,三两下就被拽到了西墙角和宫殿墙壁的罅隙中。
沈绾“呜呜”地挣扎着,待看清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后才消了声。
萧承衍缓缓放开了手,皱着眉道:“怎么也不仔细查探一下周围?”
第33章 不是路
沈绾被巨大的黑暗笼罩,只得借着月光看到那一双幽深的眼眸,背后的墙壁潮乎乎的,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低下头:“是殿下藏得太好了。”
但她的声音里却含着一丝气恼。
萧承衍看着她,于寂静的黑夜里只闻得呼吸声,像洗礼过后的明静星空般,让他跟着平静下来。
他伸出手:“信。”
沈绾一怔,复又抬头,眼里有几分犹豫:“殿下不进去看看吗?娘娘——”
“她睡下了?”
“嗯……”
萧承衍又抬了下手:“给孤吧。”意思是不去了。
沈绾将手中的信函交付到萧承衍的手上,想起周氏的模样,总觉得很是遗憾。他既然已经到了幽琅宫,只差几步的距离却不入内,如果是周氏的话,宁愿被打扰了清梦,也想见太子殿下一面吧。
“是母后不愿见孤,”萧承衍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知是为了解释,还是只是想找人倾诉一番,“父皇也不准孤和母后见面。”
他的声音像冬日里封冻的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却更叫人觉得刻意,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萧放不允许他们母子相见,沈绾还能猜得一二,便是只看今日萧放的态度,也知道他厌弃太子,甚至连脸面都不欲做。
当年孝景帝还在位时,周氏一族便是如日中天的大族,周家武将出身,当朝又出了一个名相,曾备受孝景帝宠信。
而萧放只是孝景帝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
到了年龄也未封王,母妃乃最为低贱的宫女,甚至生下他后便去母留子,当时的皇后刚刚产子,无暇顾及他,便将他给了另一个妃子抚养,后来那妃子宗族犯了事,被打入冷宫,他就如被人遗忘一般,在后宫里隐隐蛰伏着。
直到他在一次皇帝寿宴之上,向孝景帝讨要周氏之女。
如果不是他闯入众人视线,旁人或许都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人。孝景帝嫡子就有三人,德才兼备又磊落奇伟的皇子更是超过五指之数,太子之位虽早早确立,可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却丝毫没有减少。
当时的周家一心支持太子,怎么甘心将女儿托付给那样一个皇子,更何况,周相一生只得两个女儿,把她们放在手心上疼,其实根本不曾想要将她们当做周旋于皇子之间的筹码。
想必周槿诺那时也不想嫁。
为了躲过孝景帝的赐婚,周家便以小女早有婚配为由,婉拒了萧放的求娶。
本以为萧放会就此作罢,可是周相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他的女儿会亲口告诉他,她愿意嫁给萧放。那时萧放已是燕王,太子背后最大的助力,跟周家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兜兜转转几载,周氏还是嫁给了萧放,成为了他的王妃。
之后边境遭遇大举进攻,大齐迁都,太子暴毙,萧放如愿成为储君,沈绾无法窥探那些她没有亲眼见识过的真相,却也能从中嗅出萧放的野心。
他以周家为跳板,周槿诺为筹码,潜心蛰伏在太子身边,用心何等险恶,也许他从没有忘记周家曾嫌弃那样的他而婉拒婚事的那份屈辱。
萧放厌弃了周氏,覆灭了周家,让萧承衍虚虚晃晃地做了这名不副实的太子十几载,日日如履薄冰,日日提心吊胆。
也许他有一日高兴了,随便降给殿下一个罪名,那太子之位便会易主,萧承衍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再多的筹谋,怎么又能抵过今上的偏私。
到头来,恐怕萧承衍今生的路,仍是要破而后立。
但是,周槿诺,她又为什么不愿见萧承衍呢?
“孤不在母后身侧,你要替孤好好照顾她。近日锦都会不太平,万不可掉以轻心。”
沈绾心里一动,抬头看他:“殿下接下来可会有什么动作?”
“不会。”萧承衍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留一丝余地。
沈绾也觉得现在根本不是出手的好时机,萧承衍手里唯一可以用的就是老臣李还瑛,可他做到今日的位子何其不易,立储大典之日,李还瑛已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上,再替殿下出头,难保萧承平不会忍无可忍。
“殿下的意思是说……睿王殿下那里会——”
萧承平突然转过头凝视她,身子也悄然压下,右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用了些力气,犹如笼罩的高山,将月光也遮挡了,沈绾停住了话头,怔怔地看着他。
“孤……可能当不成这太子了。”他道。
沈绾看着他平静的面孔,想要从他的眼眸里找到一丝情绪,失望也好,恐惧也好,悲恸也好,释怀也好,起码像个人一样。
“所以呢?”
萧承衍突然放开他的手,压迫悄然消散。
“你现在选择离开孤,另寻出路,还有机会。”
沈绾垂下眼帘想了想。
萧承衍没想到她真的开始沉思,眉峰微蹙,手指情不自禁地揉搓着袖口。
沈绾突然幽幽开口:“李还瑛是三朝元老,为人古板正直,因殿下是太子,所以才肯为您谋算,这其中的道理您不会不懂。禁卫军统领沧修,一心向着陛下,无心攀附谁,是难得一见的纯臣。军巡营统领鲍凌,早就和睿王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万不会站在您这边,至于严诚明,周氏一族沦陷有他几分功劳,想必殿下也不愿做他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