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看着沈绾,死死地看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殿下还是积点口德吧,事前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可好?”沈绾冷不丁说了一句,说完就打算继续前行了,不欲在此处过多逗留。
原本萧承衍还等着她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却不想被噎了一口,转头看杜轻,就见他左看看又看看装作耳聋。
想来敌军营帐就在眼前,他也不想跟她多过计较,甩了甩袖子也走了。
萧承衍觉得这几日自己的脾气变得越发温和了。
大聿的旌旗出现在视野后,一行人都加快了脚步,临到进前,就看到裴星则一身戎装站在营帐外,身后跟了两个士兵,凌渡却是不在。
沈绾和杜轻对视一眼,萧承衍已经走上前去,他端着架子不说话,高抬下颌,仿佛根本不把裴星则放在眼里。
裴星则却比他要谦逊的多,先是在沈绾身上扫了一眼,又不失礼数地对萧承衍拱了拱手,笑容和煦:“早闻大齐太子机敏过人,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同凡响。”
他摘了狻猊兜鍪抵在腰间,一身盔甲却不见戾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大气超然的风度,给人的感觉和萧承衍大相径庭。
被夸了一顿的萧承衍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接下了裴星则的盛赞,也没有虚伪地夸回去,反而因为裴星则在沈绾身上数度流连的视线,眉头皱得更紧了。
“既有要事商讨,林将军还不请孤进去吗?”
裴星则似乎早就猜到了萧承衍不会给自己面子,眼下也不尴尬,还是笑着应声:“太子请。”
营帐内很宽阔,萧承衍随行的人都留在外面了,只有沈绾和杜轻跟着进去。
沈绾跟在萧承衍身后,她能感觉到裴星则一直在找机会同她交流,或者说只是留意她的神情。沈绾没什么好说的,况且杜轻和萧承衍就在身边,就算是为了不被他们怀疑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她只管低着头沉默不语。
裴星则与萧承衍相对而坐,不久后外面上来两盏热茶,热气蒸腾茶香四溢,将冰冷的气氛缓和不少。
裴星则手执茶杯轻啜一口,脸上笑意不减:“太子对我递上的文书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没有,我们现在就可以签下了,我见太子似乎也不愿与我多言。”
萧承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热茶,伸手挪到自己身前,出声道:“在此之前,孤有一事不解,将军可愿解惑?”
“愿闻其详。”
萧承衍端起茶杯,似是对上面的花纹产生了兴趣,反复看了好几眼,“将军为何选择退守郦石?隆泉虽激烈抵抗,但将军还算胜券在握,如此这般委屈求全……”他抬起眼轻笑一声,“似乎没有必要。”
“太子莫不是忘了您身后的人。”
沈绾突然抬起头。
“对我来说,她一人可抵上千军万马,用一城来换有何不可?”裴星则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说,隆泉我是迟早要拿下的,并不急在这一时。”
这口气听起来就越发张狂了,杜轻闻言便紧了眉头,似乎压不住怒火。
萧承衍回头看了沈绾一眼,对她道:“绾绾,你看,林将军为了你,可是宁愿不要江山在握也要美人相伴啊。”
“只是……”萧承衍故意拉长了音,转过头看着裴星则,“她不惜背叛大聿背弃将军也要投奔孤,这样的人,你敢带回去吗?”
裴星则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眼睛向下看:“我不知绾绾对我有什么误会,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只要事情摊开了说明,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叛逃之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将军——”裴星则后面的人急忙喊出口,却被他伸手制止。
裴星则抬起头看着沈绾,眸中铁血柔情,绕是谁看了都忍不住会为之心动。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肯为了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那人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将军带兵已久,不是第一天坐上这个位置了,背叛君主是什么样的罪名,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绾突然开了口,浅笑的模样和眼中的冷静漠然让裴星则心中一震。
萧承衍面不改色地磨搓着杯沿,嘴边漾起笑意。
裴星则急道:“绾绾,我有办法可以保住你!”
“将军莫要说大话,军营之中,无论何人,无论何种身份,背叛当诛,绝无可能赦免,就算赦免了……那也是皇上的事,将军没有这个权利。”
裴星则脸色一变,万千柔情被撕扯而下,顿时怒焰丛生:“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背弃我?”
“自然是没想着要回去。”沈绾看他终于揭下面具,也不想再同他多言,上前伸手一把将萧承衍手上的杯子夺过来,把热茶泼到地上,“将军也没想让我回去吧!”
那热茶泼到地上,顿时升起一阵白气,里面俨然是含着剧毒之物的。
裴星则身后的士兵齐齐拔出腰间长刀,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而这抽刀而出的声音仿若是信号一般,营帐之外霎时涌入了十数人,皆是手持刀剑,其中一人甚是面熟,正是邱棱。
萧承衍神情自若,拿过沈绾手中的杯子,在手中倒换着看了看,随后将之倒扣在桌子上,语气染上一层寒霜。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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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调笑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萧承衍瞟了一眼反射着寒芒的刀锋,嘴上的笑意如同刀芒一样寒冷,身体却不动如山,指尖在倒扣的杯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像一切尽在掌中的模样。
帐内暗涛一触即发,却又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裴星则就在等着这个时候,暂时放弃攻打隆泉主张停战,为的不过是以议和为饵将萧承衍吸引过来。
沈绾只是顺带的。
不管如何,萧承衍必须死。为了他的千秋大业,为了他的锦绣江山,为了他的山河万里,他才不想在坐上宝座的前一刻死在半路上,只能含恨望着那位置咽气。
前世的失败告诉他,赢过了林柏荣,赢过了萧放,却未必能赢得过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的萧承衍……
明明都是萧氏宗族里的敝屣了,却还要跟他来争这个天下,凭什么?凭什么!
“太子何必明知故问?现在我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裴星则摊开手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一脚将桌子给踹翻了,“这东西,我本来就没想过能瞒过你的眼睛。”
茶杯应声倒地摔了个粉碎。
沈绾将视线移回来,充满审视地看着裴星则,略一迟疑,便张开口问:“为什么要杀殿下?在这种时候激怒萧放和大齐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承衍抬头看了一眼沈绾。
“殿下?叫得还挺尊敬……”裴星则嗤笑一声,神情马上变得阴冷,“我真没想到有一日你会给萧贼做狗!”
沈绾看着他,突然想起临死之前他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你且记着,江山之争,没有手下留情,更不会心存善念。”
为此,他可以抛弃一切于他来说再没有用的东西,上辈子是,现在也一样。
但唯一叫沈绾接受不了的,是他明明心肠硬成这样,还要站在顶端鄙视和挖苦别人,将自己奉为至高无上的神。
人若要脸,就不会这样。
可如今她的处境,便是背叛裴星则逃到敌营中,无论在哪边这种事都是不可饶恕罪不容诛的,她从下定决心带着弟弟离开雕陰那天起……不,应该说从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了会面对这种局面了。
辱受着,恨记着。
“将军铁面无私,孤佩服不已。”萧承衍突然从软垫上站起身,挡在沈绾身前,那些带刀的士兵惊地退后一步。
“太子稳如泰山,我亦十分敬佩。”裴星则看着一贯云淡风轻的萧承衍,见他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心里不免起疑。
围成一圈丝毫不留无死角的将士等待他的命令,仿佛一声令下就可以爆射而出。
“还是废话少说吧,我怕节外生枝,太子有什么疑问先留在肚子里,等到了地下,会有阎王爷亲自告诉你的!”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裴星则不想再和他们继续周旋下去了,晚一分,引发的变数的可能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