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的声音震耳欲聋,听得年博敖脑中发昏,这些事他都清楚,却没想到会被沈绾放到一起说,尤其第二件,他根本无从辩驳。
“这么说,这军报是假的?”
有人才反应过来。
沈绾坐回龙椅上,冷哼一声:“当然是假的,要是让戎人打到家门口了,我还不作为,不如现在就打开城门迎接他们去,还在这里演什么戏?”
口气尽是嘲讽,大臣们也听出话外音了,顿时觉得脸上滚烫,要是真如年博敖说的那般,沈绾也未免太过愚蠢,于她全无好处的事她为什么要做呢?
脸面哪有皇位重要?
沈绾看他们似乎回过闷来了,继续道:“戎人之所以要撤退,是因为西边的羯虞突然举兵来犯,并且声势浩荡,几乎要打到戎人王庭了,戎人的王者之师怎么还能在外蹦达?当然是回去救他们的王上了!”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满面震惊,只是上了个早朝而已,年纪大的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承受不住了,先是被年博敖的假军报来了个晴天霹雳,再是被沈绾的话击的眼前发昏。
羯虞是谁?那也是大聿和大齐的敌人,羯虞和戎人毗邻百年,也不是一直相安无事,只是羯虞近来比当初更安分而已,实际上他们与戎人的争端要更多,两国打仗,羯虞负多胜少,到后来几乎被戎人赶到了海上。
它怎么有能力直捣戎人王庭?
沈绾却没打算给他们解释,而是看向下面的年博敖:“你拿来假军情,我不知你意欲何为,但是私下勾结将领,还有当初刺杀一事却是没法狡辩,凌期已经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让人送回来了,你还是到牢里好好跟他们串串口供,想想怎么跟我交代吧!”
“来人!拿下!”
沈绾一声令下,金翎卫很快就动了起来,年博敖这时才明白,传递军报的信使原来早就被她收买了,现在前线不仅无事,凌期还领兵追回了北境,于大聿来说是实打实胜仗!那他今日之举就是弄巧成拙,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年博敖被金翎卫带了下去,沈绾看了看底下,见众臣都不说话,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清了清嗓子。
“年将军的事,就交给刑部处理,稍后我会让人将证据送过去,具体如何,刑部尚书要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能委屈年将军被冤枉,也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生了异心的人!”
“臣,遵旨。”
早朝终于散去,大臣们身心俱疲地从大殿中走出来,沈绾却是松了一口气。
当初要不是萧承衍留了一手,让沥州军的杜轻和羯虞王上伺机攻打戎人,大聿也没那么容易就脱险。只是他也没想到林星则会出卖大聿,让那七城百姓白白送命,他只是担心到时大聿兵变换主,戎人会趁机侵入,却没想到歪打正着。
至于羯虞,其实早就在萧承衍的掌控之中了,她也是在安郡的时候才知道。
羯虞的首都从内陆的西搡被打到了临海的萨塔,几乎快要被戎人灭火,近几年来休养生息,才恢复了点元气,可单靠他一国,毫无可能对抗得了任何一方。
他只能从中寻找一个靠山。
萧承衍不是那个靠山,确是他压的一个注。
除了萧承衍,无论是大聿还是戎国,都没道理要跟他合作,而大齐,距离他太过遥远,远在锦都的齐王醉生梦死,躲着享乐还来不及呢,他一直认为,最先灭国的怕都不是他羯虞,而是大齐。
他最终选择了萧承衍,是因为他的封地是沥州,沥州和羯虞毗邻,有什么动作,都更方便更隐秘一点,要不是有约定在先,萧承衍也不敢离开沥州,去外面搅弄风云。
如今羯虞和沥州军已经集结,在戎人举全国之兵力打算将大聿拿下的时候,从他最薄弱的后方进攻,即是混水摸鱼,也是围魏救赵。
青州来信,蛮国余孽已经被钟卿扫清除净,随时可以离家办事,之前一直不想蹚浑水的钟卿竟然开始闲殿下那边墨迹起来。
安郡的元甲军已是摩拳擦掌随时待命。
就等一声令下!
第79章 水色天光
大聿和大齐自分裂以来,两军任何一方都未踏足过洛水对岸,直到沈绾回到安郡,以大聿皇族的身份。
这身份其实没什么好拿来炫耀,因为毕竟和林家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说起渊源,沈家和林家又是同病相怜,如今她终于回来,打算新帐旧帐一起讨还了。
连同萧承衍的一起。
他身子还在恢复,很虚弱,沈绾没让他过来,韩行舟自然也留在了燕京。
她到安郡的那一日,就是元甲军出兵之时,相比较戎人,大齐这边的守军更容易击溃,虽然不能说不堪一击,可哪里腐朽不堪哪里防守偏弱,沈绾早在收服雕陰太守之前就摸清了。
比沈绾还要更先发兵的,是青州王钟卿。青州多好马,人民多好战,这么多年龟缩一隅,实在是因为他们的王太佛系,可一旦他振臂一呼,以往沉寂的人们会马上揭竿而起。
要怪,就怪萧放一点民心都不得。
大军出征之前,深居简出的小周氏身披红氅,在城头上送别钟卿。
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母妃,等我打下锦都,就带你回家。”钟卿握着小周氏的手,扬颜一笑,仿佛此去只是游山玩水,并不危险似的。
小周氏眼睛慢慢湿润了,她把手从钟卿手心里抽出来,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玉镯。
钟卿认出来,这是表哥让他带回来那个,母妃不管白天黑夜,都戴在手腕上,从未摘下。
“周家除了我,就只剩这一个东西了。”小周氏看着手心,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良久后小周氏抬起头,摸了摸钟卿的头发,温柔道:“只要你活着,哪里都是家。母妃让你替衍儿出力,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刀剑无眼,战场上你当心着点,母妃总在等你。”
钟卿点了点头,以前总觉得母妃更在意表哥不关心自己,现在再看看,母妃还是爱他的。然而心里刚感动完,小周氏已经跟他挥手了:“去吧。”
钟卿满脸疑惑,指着小周氏的手:“娘不是要把这个送给我?”
小周氏摇了摇头:“不是啊。”
钟卿悻悻地袄了一生,转身下了城墙,他还以为母妃在这等重要之际把手镯当传家宝一样送给他,结果她只是拿出来看看……
翻身上马的时候,钟卿回过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母妃,然后潇洒转身,带着大军浩荡而去。
望着儿子背影的小周氏,握紧了手里的玉镯,轻喃一声:“一定要平安啊……”
从青州一路向东的钟卿,在三月之后,和沈绾从金域汇合,其时,青州兵马比出征之前还要壮大。
但从金域往南,就没前几座城池那么容易攻下了。
三月之前,沈绩和杜轻带领沥州军,和羯虞兵分两路,在戎人后部最空虚的时候攻打进来,把戎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前线精英退守的时候,又被凌期的大聿庆龙军围追堵截打得狼狈不堪,身在王庭的戎王以为自己这是被林星则蒙骗了,恨不得把他从坟墓里揪出来鞭尸。
能用到前线的良驹,沈绾最初都分到了这两个战场,戎人背腹受敌,战圈越来越小,而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在两军面前也没讨什么好,论战术,头脑简单的戎人又玩不过阴险狡诈的军师。
军师封桓最后逼得戎王在王庭签订了盟约,约定五十年两国不犯边境,而这个边境,由东南向西北平移了好几座城池,连羯虞都捡了不少漏。
这一代的羯虞王上位正赶上戎人差点把羯虞整族都灭的时候,所以他有些懦弱,不好战,在民间颇受微词,甚至和萧承衍结盟,让沥州军借道之后,差点有人借此把他拉下马,一整个族人都不理解他,觉得他胆小懦弱不配为王。
可是当他们赢得了胜利,从备受屈辱的萨塔搬回了原来的王都西槡,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胜利喜悦里。
羯虞王不介意自己成为子民口中的庸懦无能之辈,也不介意自己承受多少非议,只要他的子民们能得以生存,能保留一国之名。
大聿、沥州军和羯虞的兵马,将戎人王庭逼到穷途末路之时,没有继续作战,而是签订盟约,其实是羯虞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