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舒回忆着之前从北方送回来的信件,继续说道:“如今卜州将乱,赫连家已不再如往常一般行事低调。据我所知,赫连家甚至已经笼络了卜州如今的州牧和刺史,方敏曾几次以‘有违太-祖遗训’为由,想动用军中力量直接打杀了他们,都无疾而终。”
燕逍听完,突然问:“赫连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赫连异?”
“当然不是。”严舒道:“赫连家如今的主事,是赫连异的父亲,赫连复。这掌家的权利原本在他大伯手中,赫连异设计抢了过来。但他们家族中对权势的传承似乎有一些我们难以理解的规则,反正在赫连复死掉之前,赫连异还不能真正掌控整个赫连家。”
燕逍点点头,若有所思,“那方家尚有一线生机。”
宫瑕在一旁听了许久,此时闻言,便问道:“侯爷是想……同方家联手?”
严舒在旁边轻蹙着眉,本来还对燕逍突然提起赫连家和方家有些疑惑,此时宫瑕一问,他却突然寻到了其中的关窍。
如果燕逍真打算大肆接收北面的流民,那与卜州那边的掌权者打一下招呼,可以避免许多后续的麻烦。
即使将来被有心人发现,也有正当的说辞可以圆过去。
燕逍点点头,回答了宫瑕的问题,“是,我决定帮助方家,夺下卜州的大权。”
严舒想了想,附和道:“嗯……方敏为人正直,治家严明,又难得不迂腐,与这样的人合作,确是要比起和赫连家那样摸不清底细的家族合作好多了。”
燕逍见他明了,无需再多解释,便直接吩咐道:“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切记在暗中进行,莫要暴露。”
“我明白。”严舒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为难地问道:“可是……侯爷,您打算帮到什么程度?”
燕逍道:“银两粮食,这些你尽可看着办。另外,飞燕山庄近来淘汰了几批武器和军备,那些没有侯府标识的,你也可以一并给过去。”
提起飞燕山庄那批军备和武器,严舒突然就皱了一张脸,“哎,还没摸热呢就要送出去了……”
求知院改良冷兵器之前,燕逍就已经为飞燕山庄那批亲兵更换了几批新的武器了,但求知院改良之后,那些新武器就不够看了,一直放在军备库中落灰。
此时想到那些崭新的武器就要直接被送出去,严舒还是感到一些舍不得。
燕逍似笑非笑,“那你去挑两把,把燕翎弯刀换下来?”
“不用了不用了。”严舒连忙摆手,“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他说着,直接拱手行礼,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
燕逍轻笑一声,“嗯,去吧。”
——
时年八月,北方持续大旱,未得朝廷灾款,路有饿殍,流民遍野。
还能喘气的人一部分往南方迁移,另一部分则直接落草为寇,冲进了当地富庶人家和官府中。
卜州常年面对北面狄戎威胁,民风彪悍,官府虽在发现流民时便进行紧急镇压,仍有部分暴民冲出围剿,甚至奋力抵抗,击破那些久未训练的府兵。
其中,尤以游山和绥郡两处的暴-乱声势最为巨大。
就在这样的境况中,流连于晏合避暑山庄的天子终于班师回京。
龙椅上,痴肥的天子重重将一叠册子摔在脚下,气喘吁吁地道:“朕不过离开几月,朝中竟混乱如斯。”
天子一怒,所有官员俱都俯首跪拜,沉沉的声音响于金銮殿中,“臣等,知罪。”
“户部尚书何在?”天子脸色发红,“你来给朕好好说说,灾情持续数月,为何京中拨出款项仅得五十万之数?”
户部尚书就着跪着的姿势膝行而出,“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跪在前头的五皇子斜着眼睛偷偷往三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带冷笑。
三皇子跪得端正,眼神却放空着,显然心神不在此处。
另一边,户部尚书哭诉得熟练,“……再加上晏合避暑山庄去年方竣工,前后耗银二百余万两!库中,库中实在是没钱了啊……”
天子喘息的声音更大了,“饭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臣知罪!臣曾与吏部尚书娄大人商议,调集……”
户部尚书眼珠子一转,直接将祸水引到五皇子的人头上。
早朝一直持续到了将近正午,天子身子略感不适才暂时结束了。期间,一群人互相推诿,只字不提后续的赈灾方案。
三皇子萧疏顶着正午的烈日,走出宫门,上了府中候在宫外的马车。
马车行到附近隐蔽处停下,两位还穿着官服的官员在侍卫帮助下上了车。
“殿下,此次……怕是不能善了。”上了车,齐禹立刻说道。
齐禹是礼部一个小侍郎,上朝时就站在队伍最最末尾的位置,看似与朝堂上的风波毫无干系,其实私底下确是萧疏仰重的亲信之一。
“昨夜五皇……栩亲王秘密进了宫,直到天色将明才匆匆回府换了装束来上朝。圣上今日在朝中明显针对的是我们这边的人,看来已经是做好了打算,要再次打压殿下的势力。”齐禹将自己之前看到的消息说出来。
“齐大人说得对。”另一个与齐禹一同上车的官员也附和道,“如今吏部那边已经都是栩亲王的人,大理寺掌院与娄琼大人曾为同窗,此次若是陛下又要借题发挥……恐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等不及回到三皇子府,便将当前的局势分析得透彻。
待到马车停下,谈到兴头的两人防备不及,猛地向前倾身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萧疏竟一路沉默,一语未发。
“殿下……不知殿下,是何打算?”齐禹自觉失礼,连忙跪下请示道。
“是何打算?”萧疏勾了勾唇角,转身下了马车。
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他跃下马车带起的风声太大,齐禹竟没能听清楚。
见萧疏脚步未停进了府中,齐禹连忙中断思绪,和另一人急急赶上。
三人甚至没往膳房走,一路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中,早有好几个三皇子府上的幕僚正在等待着。
今朝的事情比三皇子更快传到府中,倒是不需要齐禹他们再多费口舌,与众人分享朝中事宜。
众人谈论一番,结论同萧疏在马车上听到的差不多。最终,齐禹排众而出,向着萧疏道:“殿下。”
萧疏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今日朝上,看着皇上的意思,想必此次北方暴动事件,又会成为朝中清算您的事由。”
萧疏冷笑着点点头。
“臣等以为,此次再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祸水东引,直接将矛头对准栩亲王那方。”齐禹又施了一礼,“现下栩亲王尚不知晓兵部和礼部俱在您手中。中秋祭天之礼即将到来,恰逢卜州旱灾,陛下必定尤为重视。祭天仪式由礼部主持,我们可在祭天文稿上略作改动,在仪式上直接揪出娄琼和五皇子手下其他人……到时,即使是陛下有意维护,也不敢违背‘天意’,擅作主张!此外……”
齐禹条理清晰地将众人商议的结果一条条列举出来,说完后,便自信满满地一拱手,等待着萧疏的回应。
房中却突然安静下来,三皇子一直沉默着,眼睛看着虚空中某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齐禹感觉十分不自在,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萧疏突然站了起来。
他行到案前,拿起放在案上很久的一封密信,突然开口问道:“云州那边,现今是什么情况?”
幕僚中,立刻有人意会了萧疏的意思。
三皇子殿下哪里是在问云州,他是在问燕侯府的动向啊!
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儒士上前一步,禀告道:“回殿下,自密信传来之后,属下便往云州增派了人手,查探燕侯府动向。
“北方大旱以来,流民南迁,燕侯爷人在云厥,却派人秘密联络了卜州各家权贵,甚至暗中收拢了不少流民!
“此前殿下怀疑过密信中有几处疑点,觉得燕侯爷并非信上所言,私下结党之人。可如今府上暗卫亦查探出燕侯爷私下动作颇多……属下斗胆猜测,密信上所言,俱为事实。”
萧疏问:“联络了卜州各家权贵?都和哪家搭上了关系?”
那儒士想了想,回答道:“舒家,方家,步家,赫连家和祁家,俱都与燕侯府有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