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日,我对裴仲安十分的不客气,粗鲁,蛮横,骄傲,不可理喻,我蜷缩在被窝里,想起来今天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样儿,都想呼自己两巴掌。
太没出息了!
我好像梦见了裴仲安。
那少年英姿飒爽,脊背挺拔的像一棵树,高傲的站在我面前,留给我一个冷酷的背影。
他转过头,对我笑,一双眼睛好看的像母后手中的的黑曜石。
我睡醒了,脸红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规规矩矩的一个少年,会在某一天冲进父皇的殿内说陛下,臣求娶朝阳!
那时,我十六岁。
那年春天,宫里的桃花都开了,特别漂亮。我在桃花林里跑,想着摘点桃花给母后做桃花酒,然后我看见了阿穆和裴仲安。
他们俩素来形影不离,裴仲安比我还小两个月呢,个头却蹭蹭的往上长,比阿穆高出两个头。
阿穆看见我,呦呵了一声,
“你在这干嘛?”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我跑的有点快,所以气喘吁吁的。
“你来这祸害桃花啊?”阿穆笑着看我,露出一口小白牙。裴仲安在他旁边,不易察觉的笑了笑。
这个阿穆,气死我了!
我胸口越发的憋闷,我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往回走。
可是越走越不对劲,我越来越喘不过气了。
当我意识到可能是哮症发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拿出药包去闻了。我不由自主的弯下腰,眼前渐渐发黑。
我似乎听见阿穆在后头喊,朝阳?
我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拼命的张着嘴喘气,看见阿穆和裴仲安飞一般的冲过来,阿穆吓得脸都白了,
“朝阳!朝阳你怎么了朝阳!”
裴仲安一把扯下我腰间的药包,放在我鼻子上,声音虽然低沉,却发抖的厉害,
“快,吸气!”
我拼命喘气,可是鼻子像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样,根本闻不见药包的味道。
我使劲抓着裴仲安的手,指关节一片惨白。
救我,救我!
我使劲睁着眼看裴仲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仲安额头青筋暴起,他双眼发红,手抖得厉害,
“朝阳!”
我听见他这样喊我,他从前都只喊我公主或者殿下的,可是我来不及细想,那窒息的感觉就已经遍布全身。
裴仲安二话不说一把抱起我往回跑,我躺在他的臂弯里,感觉周围都是呼呼的风声。
他跑的那么快,快的阿穆都被他甩在了后头。
“朝阳,挺住!”我听见他喘着粗气的声音,他一双手抱我抱得紧紧的。
我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裴仲安抱着我冲进殿里,我听见他大喊,
“快来人!太医!太医!”
我听见父皇母后惊恐的声音,父皇一把从裴仲安手里接过我,
“朝阳怎么了!”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慌乱,我怕是又让他和母后担心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我这一病来势汹汹,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整夜整夜的咳嗽,喘不上气,母后一直握着我的手,父皇骂了好多太医说他们没用。我迷迷糊糊的,仿佛随时都会永远沉睡下去。
太难受了。
我有时候难受的哭了出来,母后也跟着我哭,父皇就用他的手轻轻的摸我的脸,说,朝阳,你要坚强。
一向不信神佛的父皇,为了我,在宫里开了佛堂,整日跪拜叩首求他们救救我。
好几次,我都咳出了血,差点过去。
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很多人。
我看见小时候我和阿穆总是打架,打的尘土飞扬破衣烂衫,我看见母后叉着腰说你找别人说你们姐弟心不齐吗?我看见父皇宠溺的抱起我说,让我看看,朝阳是不是又重了!我看见阿渡姑姑抱着她的小孩子和顾剑叔叔冲我笑,说小朝阳又漂亮了。
好多好多的人啊。
我最后看见的,是一个少年的背影,他像一棵树一样站在我面前,然后回头冲我笑。
仲安……
我双眼合的死死地,实在睁不开了。
“朝阳!朝阳醒醒!”
母后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太医!太医!”
父皇狂暴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朝阳!朝阳!姐!姐!”
阿穆的声音我也听见了,他似乎在摇晃我,声音带了哭腔,“姐!醒醒!别睡姐!”
“我不跟你吵架了!我不抢你东西了!朝阳……你别生气!你快醒醒啊!”阿穆哭着喊我,这还是我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叫我姐姐。
我努力的转动着眼珠子,费劲的睁开了一条缝隙。
然后指间传来一点痛感。
太医满头大汗,手里拿着银针,一点点插进我的指缝。
阿穆急了,他说你要干什么!
父皇一把按住阿穆,他看着我的手,看着银针一寸寸进入我的皮肤,声音都控制不住的抖,
“太医......”
母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捂着脸痛哭,我听见她说,天神,求你别带走我的朝阳,求求你……
起初,那指尖的痛感只有一点点,随后,越来越痛,痛感像一把刀子直□□的心脏,我不由自主的弯了弯手指,
“疼……”
这应该是这么多天以来,我说的第一个字。
太医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拔出银针。父皇一把握住我的手说朝阳!朝阳醒醒!
他的手很凉,比我的还要凉。
我听话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父皇的脸。
我看见我周围聚了好多人,母后,阿穆,七八个太医,还有……
透过一群宫女,我似乎看见了裴仲安,那少年红着眼睛,默默的看着我。
然后我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不应该看见他的,那应该不是他。
这一场病,病了一个月。等我身体大好,已经是夏末了。
也就是那个晚夏,裴仲安冲进了父皇殿里,
“陛下!臣求娶朝阳!”
据阿穆说,父皇当时在架子上翻书,听了他这话,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姐,你和仲安,什么时候好上的?”
我默默的裹紧了我的小被子,鬼知道!
十八岁那年,我嫁给了裴仲安。
那个少年一身红衣,英俊的脸颊带着红晕。他轻轻掀开我的盖头,然后冲着我傻乎乎的笑了。
我一直以为父皇是天底下笑起来最好看的男人,如今,我觉得他的笑容也特别好看。
他说朝阳,你真漂亮。
那大概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裴仲安,他是那么英俊,那么温柔,一双眼睛浩瀚如海,灿若星辰。
他直挺挺的坐在我旁边,一张脸比我的盖头还要红,
“朝阳。”他突然开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目光坚定,视死如归的盯着地板,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第一次?
那才十一岁啊!
登徒子啊登徒子!
他脖子挺得笔直,跟校场点兵训话一般道,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讨厌你,其实我就想跟你说没有,我很喜欢你。可是不行,父亲跟我说我是陛下的臣,不能逾越规矩,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的跟你保持距离,即使我知道,你是要嫁给我的。”
“你十六岁那年一场病,吓得我六神无主。我十三岁上战场,见过死人,也杀过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我会那样的惊慌失措,因为那时,我是真的怕你就那样去了。”
“所以你病一好我就冲进宫去提亲,我都不知道有一日我会那么理直气壮的同陛下说话,实在是不像我自己。”
“朝阳,我喜欢你。”他看着我,笑了笑,“之前我不能说,不过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我一瞬间有点想哭,然后我就抱住了他。
他胸膛滚烫,带着些许清浅的酒气,我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裴仲安……”
“我在,我在。”
“你干嘛那么听你爹的话啊……你早说不就得了……”
裴仲安一愣,然后抱着我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时我们的第一夜,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记得那个烛火通红的房间,一个红装的英俊少年,抱着我说,
朝阳,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