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那些……不要抗争所谓的命运,当个贤王……”……
……“如果你不能忘掉,我已经看到了你悲惨的命运……你是我亲手带大……但愿我看错了……”……
“二伯……”
风中飘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又怎能忘掉……而他,也已经不行了,不是么……”
立如芝兰的男子蓦然一顿,那双宛如谪仙的青灰色眼瞳骤起欲望之火,仿佛要燃烬一切……
“八哥——”
一个年轻慵懒的声音从身后突兀传来。是佞祯撂袍走出军帐,一甩披风,翻身在榻边横坐下来,那右脚就没正形地架在榻上,手肘随便往在膝盖上一搁,却觉得这个姿势少了一斛酒,颇为无奈地用指骨刮了刮胡渣。
佞钰回首,嘴角已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看向湖中波光粼粼的月光。
“十四弟,没想到,又是你我两人一同等这天明啊?弟弟是不是又该抱怨没有好酒了?”
佞祯被一下揭穿,尴尬地摸摸鼻子,又抬首斜斜一笑道:“父皇就到京了。八哥不担心太子有什么办法死里逃生么?”佞祯随意一问。佞钰浅浅勾起的嘴角突然隐没。
“那也等父皇回京再说了。不是吗?太子……”
煋皇弥月宫中,太子一人孤坐在静殿内。
“你们……”太子琉璃色反而凤目晦光闪烁。“……以为我这次是输给了你们?”太子低低地抬起邪肆的脸。“……我不是输给了你们,而是输给了他啊……呵呵呵呵……”阴戾的笑声从敦本殿内传出,“父皇,您真的要舍弃孩儿了吗?”
一把匕首在腹部伤口的同一个位置刺进去,汩汩的血红从同一处伤口流出,氤氲了腹部大片的明黄色绸缎。
“三月十一……”
“三月十二……”
“三月十四……”
“咣当——”匕首掉落在地上,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哼哼哼,父皇,您让我等得太久了……确实太久了……”……
朝阳映入天际,又在天水一色的地方露出血色的朦胧,而那水天之下,一身明黄的天子背手立于船头……
天子微眯英睿的龙目,看着远天的某一方,夜尽天明,晨雾昭昭,第一缕晨曦照耀在天子的眉发须鬓之上,微微泛出银丝,让他看起来神圣亲和,仿佛他不仅仅是那高高在上掌管着君权神器的神明,而也是,一个人。
船上,几位内阁大臣立于天子身后一侧,总管龚九良并一众奴才、宫人候于另一厢。
江风徐徐,吹动君臣随从的衣摆,运河两岸,霞空蔽日,水天无际,仿佛昭示着,这北国江南,四海之内,安和乐利,海晏河清。然而,在这承平之治的外表下,在这木兰王朝的权力中心,却开始了一场注定发生的萧墙之争,而这场争斗将把一位圣明的君主推向年迈凄惨的晚年,更将蚕食整个帝国直至毁灭!
只是这时,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
大臣之中,四皇子低垂眼睫,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他的身侧,十三皇子看了一眼天子,又看进那漫天霞光之中,“父皇,也老了……”
三月二十六,沉重的声响震彻天际,正泽门、阳启门、午门三门沉沉开启,京师中持续了半个月的兵连祸乱终于结束,纵是平头百姓也都知道,木兰朝天子,回京了——
天子的车驾声势浩大,明黄迤逦,十三皇子一身戎装,并左右翼前锋营开道,扈从百官跟随,京师监国三皇子、八皇子并京中王爷、夷吉,内阁大臣等跪迎圣驾。
玉辇中,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抬手让众臣平身。清和眯眼回视,只是道:“走吧。”皇上身边的内侍官龚良九却是色变,因为太子竟不在这迎驾仪仗之中!
龚九良惊觑了一眼天颜,见清和面目看不出喜怒。这太子虽是做出谋反忤逆之事,但皇上显是顾念父子之情,要放太子一条生路,才一手压下此事,刻意出京回避,谁想到,如今皇上回京,太子竟又于满朝文武面前缺席,竟是将这君臣父子之嫌隙公然天下!太子啊太子,您这是置皇上的良苦用心于无用之地啊!
龚九良担心皇上气怒,更担心太子处境,生怕这父子相残的祸事在他忠心伺候的这对父子身上上演。
这奴才正自焦急,却一眼见到正泽门前,一马当先、面若双生的皇子爷,更是惊在当场!
“十四皇子!”
☆、清和回京(下)
十四皇子不是贬谪兰陵海崖思过么?怎么竟会在这“正泽门”前出现!当然,震惊的不止是龚九良一人,一众随行御驾南巡、不明京中境况的文武大臣皆是噤声震惊。
只见十四皇子翻身下马,系于腰间的明黄缎带垂荡在官道上,显贵天成,一个标准的皇子打千,抬起那张灿若朝阳的笑脸道:“臣佞祯,恭迎父皇回京!”
清和面色一缓,道:“十四皇子,此次荆州之行,可有明白长进?”
“是,臣恭聆父皇教训!”
“你起吧。”
“是。”
佞祯起身、上马,和十三皇子一左一右并肩开道。两人皆是腰系宝剑,一身八旗戎装,朔风猎猎,震起两人冠上簪缨;清风徐徐,吹起两人腰间系带,皆系同色的明黄,随风飞扬,意气风发,端得是鲜衣怒马少年时。
群臣点头,皆叹皇上的两位年轻皇子也已长成少年郎将,唯有心中明白的大臣越发忧心:只不知这些个才能卓绝的皇子,于皇上,于太子,是福是祸……
马上十三皇子完美的眉线一挑,“难得十四弟坐镇,京城竟能一丝不乱啊!”
佞祯低头,撇嘴一笑,“十三哥很失望吗?”
十三皇子,“哥哥只是想提醒弟弟,父皇是帝王。十四弟以为父皇为何把左右翼前锋营带着身边?
——就是为了回、京、平、乱,可十四弟把讫乙玊勒的叛乱镇压得未免也太好了,京城竟然一丝不乱,岂不是远远超出父皇的布局?你说父皇此刻真要担心的是不是这京城已在十四弟的手中了?”
佞祯眉骨一动,又一笑,“父皇让你我同管京城,这京中还有一半的人是十三哥‘内城’的人,你说佞祯怎么可能笨到占领一座沙上之城,佣兵自立呢?”佞祯剑眉一敛,笑得别有心计,“我要的……从来不是一座空城。”
十三皇子一顿,又笑,“只怕要命的不是你真要不要这座空城,而是十四弟你想要独得这份功劳的野心,你不该有这样的野心!”十三皇子回首看向佞祯,“父皇猜忌的正是这种野心!”
“哈哈!”佞祯仰天,“是因为佞祯没有给‘内城’一丝平乱的机会,十三哥心怀不满吗?我早就说过,这份功劳,我一个人,要定了!”佞祯眼中一瞬无限温柔又志在必得,撇嘴回首,“倒是十三哥……”佞祯笑道,“代祭太山,这份功劳,也不小啊!”
十三皇子琥珀色的眸子一动,佞祯接道:“太子已经汲汲可危,如今离那个位置最近的是十三哥吧?”
十三皇子眉眼一敛,佞祯却笑道:“只怕十三哥比谁都想知道他是否能保得住太子之位,不是吗?”
两人身后不远处随行的百官中,一身藏青五爪蟒袍官服的四皇子寒目低敛,而这时,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并左右翼前锋营已率先驰入京师,监国三皇子、八皇子一人儒雅、一人谦逊地抬眸,伪善的面皮下也俱是各藏祸心。
突然,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并天子仪仗皆停。
一道缟白的身影从“正泽门”内驰马而出,只见马上是一少女。
那少女一袭白麻的骑装,如墨如瀑的黑发披束在脑后,两鬓别着白色姜花,她驾马奔来,正阳门前的风吹起她黑色的襦裙和落地的白麻,也让天子见到了少女苍白清丽的面貌。
少女似是哭过,却强忍着泪,在十三皇子、十四皇子的马头前翻身下马,一路奔到清和的御辇前匍匐跪地,“皇叔——”少女哽咽“父王……父王他……”
“皇上——”
众臣皆惊,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同时飞身下马,赶至清和身近,扶住清和,那少女竟是硕裕亲王佞荃的独女裕龄郡主。
两人不由地回看清和,清和满面哀恸道:“硕裕是朕的至亲手足啊!朕,怎可不见他最后一面!”
天子的车撵疾驰向裕亲王府,一众大臣一路更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