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说,十八弟是他和她的媒人。
她忽略他的话,对他说,她纳兰泽州生死两孩童,一个是纳兰紫英,另一个是十八弟。十八弟是她的恩人。
只是他十三皇子佞祥没有想到,他和她的缘分正决于这个孩童,而这又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那天,他一直护着她到皇祖母面前,对她极尽温柔。他看着她坐在皇祖母边上,恬静、婉然,心中惝然若失,他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定不会让她受那么多苦楚,更不会亲手去逼她死!
十四弟被贬谪出京的时候,曾对他笑道:“人都说我和十三哥像,我起先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你和我,对待心爱的女子,还倒真是有点像。”而他们,又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嘴角强勾起一抹笑,随父皇一道上午门接见众臣工,他才新领了左右翼前锋营,如今又被赐婚他一心求来的女子,人都以为他春风得意,纷纷前来敬酒。他一杯杯地喝,却没人知道他喝下了多少酸涩。
突然,他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道恨意,如果没有十四弟,他也不会那么对她,也不会让她差点死在他手里!
而他对她,还有说都说不清地悔痛:“州儿,你为什么此刻才让我知道是你……”
不知是道贺的人太多,还是他刻意想灌醉自己,他醉了。
一人走在甬道里,却见到前头出现了十四弟的身影,他出言喝住他,才看清是一个蓝翎侍卫。
“贞敬夫人醉酒,太子妃让小人先送夫人出宫。”
贞敬夫人?心又隐痛,佞祥眯眼,清冷的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他伸手不由地就想抚上她的脸,就在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那个蓝翎侍卫道:“小人见十三爷醉了,不如小人一道送十三爷出宫。”
佞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收回手捏了捏发涨的太阳穴,道:“不必了。好生照顾夫人。”他只是和那个蓝翎侍卫交错而过……
他没想过,被贬荆州的十四弟敢私自回京,只是三哥的一句挑拨,却让他想到了那个蓝翎侍卫,他琥珀色的眼一眯……
冰冷的圆月之夜,冰冷的紫禁之巅,他带着强烈的恨意,一步步走向脚下的佞祯,蹲下,当着他的面,无比怜惜地抚摸州儿苍白的脸颊,又对上佞祯愤怒的眼,笑道:“十四弟,知道上索府偷账簿那天,我为何能躲过九哥的探子吗?是州儿,救了我!”
翌日,佞祯出京了。
只是佞祥没想到,她也在那之后离开了京城。
九月初一,纳兰府长房曾孙的生母裴氏猝死,各种线索都指向她,可赑屃派在纳兰府监视她的暗人却道,她自八月十五入宫后,就再没回过纳兰府。
她终是厌倦了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亲身经历了生死的她终是走了。
她竟然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他曾有一丝心焦,想找到她,但二王突然犯病,索额图暗中欲行逼.宫,太子丿党蠢蠢欲动,又一场政治博弈即将开始,他离不开,也不能离开京城。他只是低头,笑,她走了,离开京城,离开了他,同样也离开了十四弟。
十月,曾得到的线报,说十四弟出现在津州卫,但很快又得到十四弟凭空失踪的消息,消息从三哥那里得来,来源无可怀疑。皱眉,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是左右翼前锋营统领,父皇、太子、乞乙玊三人博弈的筹码都压在他身上,而他也要掂量形式,无暇细顾,只能留在京中与三方斡旋,等待局势明朗。
这一拖,就拖了三个月。
三个月,局势骤变,没想到津州指挥使临时叛变,竟然迟迟没有响应乞乙玊的逼宫指令,乞乙家谋反未起,行迹先露。太子已经不可能武力逼宫夺权了,天子再度主导了局势。而这一切,似乎和十四弟出现津州卫存在千丝万缕的干系。
这一局,天子和皇储的博弈已全盘倒向天子。天子下旨,正月南巡,无非是逼反乞乙氏,而太子要保住地位,也只有弃卒而已。如今,天子和太子的棋已经下完,也该是旁人就这剩余的棋盘,盘算落子的时候,而他十三皇子·佞祥该做的,就是从这盘残棋里得到最大的好处。
九哥也在此时,派人暗中透露消息给他,说十四弟就在津州卫北面的蓟州。他本是猜不透九哥的意思,照理,九哥没那么容易让他动十四弟。但他还是来了,既然,九哥请他同下一局,那么,是杀是和也要下过再说。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十四弟身边!
那灯笼的桔色的光芒越来越近,佞祥只能背身树后,看着她焦急地一步步奔向躺在雪地里的十四弟,悔、痛、嫉、恨……
☆、第五十八章 又见方山
“佞祯——”
夜半,我从梦中惊醒,却不见他在身边。
我蹙眉,披了白袄子,点了竹编的灯笼出去找他。
顺着翠骈山的石阶,一路向下,我见他竟躺在翠屏湖边上的雪地里。
不知为何,雪上还有点点血迹,我越发惊慌。
“佞祯——”
我飞奔到他身边。
“你怎么了?”
他竟又只是冲我笑。
我看到他腹部的伤口,惊道:“怎么会?”
他的伤口已血肉模糊。
伸指,把住他的腕脉,他的内伤果然又重了。
“你动过武了?”我知道一直有人要杀他,可他和我在一起总是没正经的样子,让我就错觉地以为他没有危险,“他们找到你了?”
“害怕吗?”他问。
我看着他,摇头,如果我害怕的话,当初就不会救他了。而且,只要有这个男人在我身边,即便他不出现,我也会很安心。
他笑,调侃道:“可我的伤好像越来越棘手了。”
“不管你伤得多重,我都会把你治好的。”我伸手想扶他起来,却见他又没有穿上衣。
我皱眉,见到远处的雪地里的一堆衣服,就跑过去,正要拿起来,黑暗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灯笼桔色的光线映出他英俊文气的脸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我提着灯笼的手一颤,竹编的灯笼就跌落到雪地里……
“十三爷……”
四周陷入黑暗,我不由地后退,心中冰凉,我万分确定我刚才见到的人影是十三皇子!
我,终是被十三皇子发现了。
如果说九皇子只是要我死,而我并不怕死,但十三皇子背后却有一个让我颤栗的存在,那是一个能让我生不如死的人!那个人曾让我发誓这一生都不能爱上十四皇子,而我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如果皇上知道了,会否连累到他?他已经为了我被贬荆州了……
“州儿……”身后有人唤我,是他。
我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和衣服,回身走到他身边,想帮他穿起来。
他皱眉,拿住我的手:“你的手抖了。”
“在你伤好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你。”我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把我拥入怀中:“只是伤好之前吗?以后也放心留在我身边,不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他不是才被他的哥哥伤成这样吗?而他的父皇更不会同意他和我在一起啊。一心相信他的诺言,可以吗?我伏在他的胸口,习惯性地侧耳聆听他的心跳。如果,还有一心半点让我相信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的真心。
可是,真心是这世上最脆弱不堪的东西,经不起半丝污染,受不住一寸打击。而他毕竟是当朝皇子,身在皇宫,阴谋算计,他的人生,注定惊涛骇浪,就算他不想改变,可现实终究还是会改变他的。
……“佞祯,我相信你,可对不起,我还是要离开……”……
揽住他的身体,扶持着一路走回去,他按着伤口,尽量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伤。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感受他就算伤得再重也不会磨灭的、对我的关心,也许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可家,还是到了。
扶着他躺到塌上,我就开始小心处理他伤口,里面竟都是破碎的冰渣。那伤口本是我刺伤的,我哀伤道:“我不该伤你的……”
不知怎么,一滴泪掉出我的眼眶,就落进他的伤口里。
我微微一慌,他却朗笑出来,才笑两声,又像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揪起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