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不语,提着裙摆就往其中跑。
我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发现我自始至终,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在雨中乱转,见着多宝斋里到处都是亭台楼阁,竟不知该怎么办。
记忆中,湖风大气,他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如四溢的花香,如清澈的流泉,融汇到我的心田,我不知怎么,只大声喊道:“皇子殿下——”
“皇子殿下——你在哪里!”
“皇子殿下——”……
我不知喊了多少遍,却得不到回应,只有冷雨落在我的身上,冰冷地落入我焦急的心底,把我的心一寸寸地侵蚀。虚弱的我一下子无力地摔跪在水塘里,我找不到他,还是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不知道的是,二楼的阁楼上,九皇子只是淡淡看着我……
眼前,走来一个容貌绝丽的紫衣女子:“姑娘,这里并没有你要找的什么人,你如此喊叫,只怕要吵到九爷这里养病的客人了。”
“病人?”我一瞬惊起,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我能不能见见那位病人?”
“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你刚才乱嚷嚷,害得病人又吐血了。”紫衣女子皱眉,“你再在此纠缠,若是再吵到那位病人,我该如何向九爷交代?”
我倒蹙眉头:“姑娘,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紫衣女子冷眼一看四周的九爷门人:“怎么,还不将人请出去,难道,还要惊动九爷吗?”
四周的九爷门人来拉我的臂膀,我挣扎,想叫他,可又怕那位病人真就是他,被我一叫又激得他吐出血来。我摇头,咬唇拼命挣扎,但是我又如何比得过他们的力气,我被几个下人拖出多宝斋,重重地扔在胡同里冰凉的地上。
多宝斋的门重重阖上,我的身子浸在水塘里,觉得小腹又开始刺痛,血迹染红了素色的衣裙,更染红了积雨的水塘。强撑着,用手撑着身子爬向多宝斋,伸手再想叩多宝斋的黑漆门,却又怕真又惊到他,用尽剩余的气力伸起虚浮的手,抚上湿滑的漆门,终是手一滑,晕死过去……
什么人扶起我的手臂,将我抱起,我虚弱的眼被眼睫遮挡视线,到处是凄冷的色调,莫名地,我竟见到他了,他一身白衣,随雨飘动,让我心一颤,想到那年在紫藤盛开的江南,他独立船头,也是一身白衣,就在我想把他看得再清楚一些,一阵天旋地转,我的眼却对上一双冷艳的桃花眼……
当我再度醒来,却是在多宝斋里一个不知名的厢房里,窗外依旧飘着秋雨打梧桐,床头,竟然坐着乐凤鸣。
他见着我醒了,一叹:“州儿,我说过,要你好好珍惜自己,你怎么就是不听师父的劝呢?”
我蹙眉,捏起乐凤鸣的手臂:“师父,你说他就在这里,可他到底在哪里?”
乐风鸣惊愕:“你,没有见到他?”
我摇头:“他,到底是谁?”
乐凤鸣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叹:“难道你们真的没有缘分吗?”乐凤鸣又看向我:“只怕你以后也是见不到他的,还是忘了他吧!”
乐凤鸣起身,就要往阁子外走。
“师父!”
他回首,震惊地看着我。
“师父,州儿都跪在你面前了,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州姑娘——”
我侧首,却见九皇子不知何时已踏进阁子。
“州姑娘是江南人,三十八年的时候曾在江南遇到过一位皇子吗?”
我不语,只是看着他。
九皇子也不理会,只道:“三十八年,我有一个弟弟死了。”
我眼眸一瞠。
他继续道:“我的十一弟,我的亲生胞弟,就是在清和三十八年那一年死的!死在了,江南!”
我倒蹙眉头,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只是无力地扶着地上。
他已经死了。
怪不得那一年,天子南巡回京,我却没在扈从的车驾里看到他,原来,他死了!
什么透明的水珠砸落在我撑着地面的手指边上,我却无知无觉,只是见着颗颗水珠砸在地上,越积越多。
“州儿!”乐凤鸣一惊,跪下来扶着我。
我只是恍惚地看向他,他身后,阁楼的窗外,冷雨凄厉,瓦檐上蓄了长长的水柱终是一下子跌落,仿佛跌落到我的脸上,心上,冰凉入骨……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为了见一个人一面,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京城,甚至千方百计地想入宫,就为了问他一句话,没想到,他却早已死了。
“州姑娘……”九皇子看着我,他的身板就立在阁楼的门口,背着光,他的脸半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但他说了什么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打起一把油伞,走回乐氏祖宅,进了天井,又进了木质排门。
“州儿……”乐凤鸣从身后叫住我,欲言又止。我回首,淡淡道:“师父,州儿只是有些累了。”
把排门一扇一扇阖上,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背靠着排门,无神地看着屋内的昏暗。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为了那个人,明知纳兰府不会同意,却不阻止蓉卿带娘进京,没想到不止害死了娘,还伤了蓉卿和我彼此至深,蓉卿为了我,把自己卖给了八爷,也把我推入了八爷的怀抱。而我虽然抵制不住爱上了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更害了无辜的十四皇子被自己的父皇贬出京城!
我明明可以在庵堂过完平静的一生,可我自己偏要走向这黑暗的深渊,越陷越深……
我回忆着我的过往,过了我也不知道多久,我终是不习惯这昏暗,碎步走到书房,推开窗牖,雨丝飘入,雨声铃霖,雨打青柳,影影绰绰。
如今,当初的他死了,我的梦碎了,而现实更是一片狼藉。
我呆看着窗外,又不知过了多久,雨未停,我心已倦,竟再找不到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回到书案,提起毫笔,只在雪白的信笺上,滴墨如泪:
“雨入堂,
杨柳凄凄切。
往事沧桑故人去,堪留恋处今已别。
心字枯成碎……”(半阙《梦江南》)①
坐上回纳兰府的轿子,在纳兰府下,因着纳兰朙珠抵京,又受到天子恩赐列席中秋宫宴,各级官吏转了风向,皆以“为朙珠孙女诰封贞敬夫人贺喜”为名义,又开始进出纳兰府,虽然天公作雨,纳兰府却反而风光如昨。
我没有进府,而是打上油伞,背着府门缓缓离开,纳兰府就在身后一点点变远。天,依旧哭泣;雨,依旧冰冷,而我的泪已干。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能为纳兰府换来最后一丝风光,也算我对纳兰家中我牵念的那些人的些许补偿。
十四皇子送的银票在手中掂量良久,我终是拆开装着银票的白麻角包,把十四皇子给的五千两兑成数张小数目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买了路上的干粮和几套男子的汉装,在外城雇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马车颠颠簸簸地出了京城,我掀开帘,回望京城高高的城门楼子在身后的雨幕里越来越远。
对不起,小紫英、裴兰、蓉卿、二哥,还有……八爷,我要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马车驰过转角,我终是放下了帘子,不再回头……
注:
①无词牌,作者所填
☆、第四十八章 逃离京城
马车在风雨中一路出京城,颠簸得厉害,我身上不爽利,越发痛起来,但我的心却是一片释然,就算身体再累,我也不在乎。
捏起腰间冰冷的赑屃符诏,倒蹙眉头。皇上要我把命交给他,而我却逃了。
他曾让我用我的命换蓉卿的命,但我笃定这次,他不会因为我的逃离而动纳兰府的任何一个人。
我笃定当今天子是一位仁德的明君,我无比笃定,他绝对不会滥杀无辜。
而我更不是没有盘算好得失,皇上为什么会纵容纳兰朙珠回京,又钦点纳兰朙珠上宫中赴宴,无非是想再利用纳兰朙珠党的势力和原本一头坐大的乞乙党势力制衡,他之前之所以不杀我,也是为了在群臣面前表态,特别是惊醒□□,他才是皇上!并不是什么政令都会顺着太子的意思!
而我,只不过是他无意中收获的棋子。
只是,我却再不想当棋子了!就算是天子的棋子,我也不想再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