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他早就看开了,从他放过那个男人,让他带着州儿私奔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开了,放下了。又或者,在九公主过世后,州儿将酒泼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放下了……
他的徒儿,和他心爱之人的弟弟……
……“想要成全他们,却又被迫要去拆散他们,因为不愿真的阻挠他们,便希望他们能够逃脱,这种心情吗?”……
……
十三皇子眯眼看着乐凤鸣的表情变化,突然道,“看到那摊染血的红泥了吗?你也该知道他是怎么对州儿的。”
乐凤鸣看到了,州儿和那个男人的痴缠,也许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人也不能了解。
“十三皇子,”乐凤鸣问,“如果一个孤女,不惜一切,孤身上京,只为寻找一个人,为此受尽艰辛,几经生死,在所不惜,那么,在她心里那个男人算什么?是一个梦,一个执念,还是一心所系?”十三皇子眼眸一眯,乐凤鸣只是仰头,面对满树绯樱飘落:“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折磨对方,甚至折磨自己到自我毁灭的地步,那这个女人于这男人,又是什么?是又一个梦,一个执念,还是……”
十三皇子和乐凤鸣只是各自站立,若有所思,却又所思相同……
回信的羽鸟穿越云层,落下一片黑色的鸟羽。
十四皇子和纳兰泽州的行踪终究泄露了,赑屃内城也是时候行动了。
他们还是在中途停了下来……应该是佞祯的内伤彻底爆发了……可如果中途不停下来,佞祯又想带她到哪儿去?
……
佞祯只觉得胸口沸腾的血液间歇,但那冷却后的胸口却仿佛被一股深深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就像是宿命的悲哀,命定的诅咒,沉痛地碾轧着心肺。佞祯单掌撑住墙面,另一手按住喘息的胸壑。
千算万算,以为州儿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没有算到州儿会有他的孩子,更没有算到那个孩子已经……
他不该停下来,这一停,那一口强撑到现在的气就松了下来,只怕这一生都再不可能带她到那个地方去了……再也回不起当年他出逃时呆过的那个山涧梯田,那一舍茅屋和那一泓朴质的宁静……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只错过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膝下重重砸在地上,胸腔几欲爆裂,却就在此时,一声冷锋划破空气的刺耳响声传入佞祯耳际,他抬起血色的瞳眸,在死角里的四个暗人中三人陡然出手,从三面挥刀斩向他的颈项,而另一人隔空向他击去一掌,顺着屋脊向后跃去……
抬手,化解掉三个暗人的招式,他血眸一闪,见到那最后一掌,那一掌旨在诱发他的内伤,但自己的静脉气穴早已不正常,这一掌又算什么,佞祯勾起一抹邪佞的讥笑,一个凝力,与那人隔空拼却一掌内力……
“砰——”地一声,对方身形一滞,并没占到便宜。
“十三哥,你终于到了吗!”
十三皇子一身银练劲装随风飞扬。刚和佞祯对拼掌力的正是他。
“我真没想到,你和父皇用火器博弈,竟然还会停下,而不是速回兰陵屯兵?”
几道黑色的身影在这徽州瓦檐上斗得难解难分,与十三皇子和三个暗人战于一处的佞祯不知道,文氏草堂内,州儿接上折断的四肢,换上一身采茶女子的粗布衣裙,草编的斗笠堪堪掩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只是跪在榻上,捏着斗笠的手微微颤了颤,幽远的眸子最后看了草堂外他刚刚离去的方向,那方向直通草堂之外。
此时,藤花寥落……
☆、第八十二章 再次出逃
草堂外,紫藤摇落。一切仿佛都变得极缓极缓,那紫色的花蕊无声凋落,却又不知被何处吹来的风吹向远方……
如今文秀云送我,像极了当日我送裴兰,只是当日我送裴兰出京的时候,还遇到过他的玉佩马车,才留下后来的那些羁绊,仿佛就是冥冥之中……可笑,当年还是我送别人,如今却是别人送我……
当我孤注一掷,再次逃离的时候,却不知道在我和文秀云离开草堂的时候,在瓦檐上交手的他和十三皇子就停止了争斗,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而这两个今后和我羁绊最深的男人,我却没看到他们见我离去时的神情。
而仿佛是天意,我尽量压低斗笠前行,便也错过了另一个人——乐凤鸣。
寻着近路,经过紫藤州茶山,直往渡口。
到了渡口,湖边的雾气白日生烟,让这凄凉的古渡仿若两个世界。
“文姑娘,多谢你。”我低头,无语凝噎,手臂堪堪掩住尚未隆起的腹部。
文秀云蹙眉点头:“州姑娘,保重孩子。”
我心一颤,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取下束发的玉兰白玉簪,道:“文姑娘,我只求你最后一事……若是遇到他,就将这支簪子还给他,告诉他,我已回江南,不用再找我了……”
“州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你与他又是何苦?”
我摇头,哀伤,文秀云以为我是断不了对佞祯的情,却不知道,我太了解佞祯了,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
“文姑娘,我们母女不能害了你。见簪如见人,又说起江南我与他的情意,如此他便也不至迁怒于你。如此,我便也能放心离去……”
撑着虚浮的身子,回身,上得船去,船微微摇曳,挑开乌篷船的竹帘,回看一路相送的文秀云,她捏着帕子的手摇了摇,微微一笑,相对无声,我也回以寂静一笑,眼前,几瓣寥落的紫藤让这紫薇州古渡添上几分凄伤。
我向她点头。“你回吧,我不会有事的。”
文秀云点头、转身,一路穿过藤花走回紫薇州,像极了多年前的我。
我抚摸着隐隐隆起的腹部,微笑。“女儿,你一定要坚强,娘会保护你……娘亲会好好保护你的。”
回身上船,放下乌篷船上的竹帘,船悠悠地驶离渡口。总算幽幽放下心来。我喃喃道,“江南……那里是娘亲出生的地方……也是娘亲和你爹认识的地方……”我微笑,想到很远很远的钱塘,“女儿,我们终于可以回江南了。”
我却不知道,紫薇州古镇的瓦檐上,佞祯和佞祥已盯上了这艘乌篷小船……
许是我生来便和船有缘,女儿也不惧水,我抚摸着腹部,温婉地微笑,本还担心船上的颠簸会吓到女儿,看来是我多虑了,松下一口气。毕竟怀着身孕,我还是感到精神不济,只是斜靠着乌篷,安心睡去。从紫藤州至天子京,约莫过了五六日,中途我偶尔撩开乌篷,望向外面,清波两岸,过至江南,便闻道岸边清香。便如此一路行船,水路弯弯,通向天子京。
不知又过了几日,乌篷船一路向前,就到了渡口。小船颠簸一下,我强撑着起身回首,却惊见到那张和佞祯一模一样的脸!
虚弱的我倒退几步,折断未愈的踝骨根本支撑不住我的身体,我眼见又要摔倒。
“纳兰姑娘……”他看出我的无力,上前揽着摇摇欲坠的我。
我脸色惨白,咬住下唇,痛苦地搂着腹部抬头看向他——十三皇子!
船在摇晃,我的心在颤抖,对于十三皇子,我只有哀求:“十三殿下,你放过我吧,就当没有见过我。”
十三皇子酷似清和帝的眼神看着我,终是道:“父皇要见你……”
我绝望地摇头,如果只是我一个,我认命了,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可现在我不能!我不能见清和帝!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宛樱!让我怎么能带她去见清和帝?原本我死不要紧,可我有了女儿,身为母亲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我的女儿活下去!
“不!我求你,我求求你!十三殿下,你答应过我,要放过我的,求你,求你……”脆弱的眼泪流满了整张脸颊,我再发不出声音,我甚至无法哭泣出声,搂住腹部,我是如此无力,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该怎么办?
我倒蹙眉间:“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求你,求你,求你!”没有一刻,比我此时更惊恐,更无助,我绝望地哀求,没命哀求!而我,除了哀求,什么都做不了!
“求你,求你……”
“州儿……”
“求你,求你,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