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穗禾所有的仇怨,终于结束,而这群龙无首的魔界自然也是囊中之物。润玉也一早就有安排,此时的禺疆宫定然已经乱作一团,不久便会易主。
穗禾长舒一口气,回过身来,润玉立在岩石旁,春风和煦般笑着,朝穗禾伸出了手,指骨分明的手比那藕芽还要白皙。穗禾亦笑着,眉眼新月如勾,将手放在了润玉的掌心。
十指相扣,生生世世,六道轮回,永不分离。
润玉紧紧的握着穗禾的手,半分都不敢松开,他舍不得松开。他们十指相扣,并肩而立,一同回到了行辕大帐内,刚一掀开门帘,润玉仅余的力气彻底用完,他又是一口鲜血,向前倒去,穗禾及时接住了他。
“润玉,你究竟做了什么?”穗禾急切的问道,声音都在颤抖。她猜到润玉用了禁术,但她一直忍着没有去问,不想润玉分心,没想到他会这么严重。
冥帝也已经战败,身受重伤。力神如酒和姜花芳主云姜也已经从界山赶回,魔冥联军群龙无首,兵败如山倒。锦觅扶着旭凤一路逃离,用自己的灵力帮助旭凤压制体内灼热,她本属水德,与火相克,确实可以帮旭凤缓解些疼痛,可她灵力修为不高,终究是杯水车薪。
而当锦觅走到对岸魔界忘川百里远之地,却看见卿天搂着棠棣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替他理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棠樾,卿天姐姐不生气了,你起来陪卿天姐姐去昆仑墟绑人好不好?”
锦觅将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旭凤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缓缓的靠近卿天,看见的却是棠樾心口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那一刻,锦觅只觉得浑身冰凉刺骨,寒意直逼四肢百骸,她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先天寿元
黑夜无际,漫无星辰,只一弯玄月从地平面升起,高悬于苍穹之上,月圆则人聚,月亏则人散。清泠泠的月光透过窗柩洒进屋内,徒添半丝忧愁。
清风乱翻书,书纸落满地。穗禾敲落灯花,起身来到窗前,将那深夜寒意,一弯玄月,关在窗外。拾起地上一张张的书纸,那上头是一幅幅画。白衣翩翩的仙人从天而降,惊扰了潭水中沐浴佳人;漆黑洞穴里的一簇篝火;并肩而立一对璧人看着天际彩虹;荷塘莲花嬉戏打闹;上清天相携执手踏花而行;翱翔天际的蓝鹇鸟……她不知润玉是何时开始作了这些画,一张张一幅幅,绘尽前世今生,缘起情生。
看着满地的画卷,穗禾掩面而泣,颓然的坐倒在地,她从未如此绝望过,直透心底的痛。
润玉用禁术燃命聚灵,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他强吊着一口气,交代好了一切,让穗禾可以安然执掌大权,没有后顾之忧,六界归一,四海升平。一切的一切他都算计好了。
“咳咳…咳咳…”一声声清咳从内室传来,穗禾抬掌在自己脸上一挥,神色如初,不见半丝泪痕,她走回内室。
见她进来,润玉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穗禾一眼瞥见他手上的血迹,却什么也没瞧见似的,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了顺气。
润玉本就白皙,此刻面上更是没有血色,惨白如纸,他勾起嘴角,笑道:“阿禾,你瞧见那些画了?”
“瞧见了,你就搁在外室书桌上,想不见着都难呀。我都不曾知道你画工如此了得。”穗禾亦笑了,躺在润玉身侧,轻车熟路的就揽上润玉的腰,靠在他的怀里,鼻尖是熟悉的昙花清香,清雅淡然,却夹杂着浓浓的药草气,闻起来都苦涩到发抖。用药草吊着命,也不知道还能撑几日。
从来有因必有果,今日因,明日果,一切皆有定数。“我突然明白当年玄灵斗姆元君所说的因果,曾经我以为我留下蓝鹇尾穗是因,我和你喜结连理是果。却原来,当年我救下你是因,他日我离魂天外,再次与你相隔才是果。”润玉说着,将穗禾搂的更紧了。
穗禾埋头在润玉怀中,并未搭话,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许久许久。她不信因果,不信命数,她不会让润玉死的,绝对不会。
“睡吧。”头顶传来润玉清润如玉的声音。
“嗯…”穗禾游丝般的声音应道,想来是快睡着了。隔着薄薄的寝衣,润玉感觉到了胸口一片温热湿糯。
阁中境,褚桃朱果落了满满一地,红艳艳的果子落在青绿色的草地上,红绿相衬托,煞是好看。穆凡捡了好些个果子,在草地上扔着玩,魇兽跟在他的身边,追着果子东奔西跑的。
“小昙,谢谢你,将穆凡照顾的这么好。”穗禾看着越发有孩子模样的穆凡,甚是欣慰。
小昙给穗禾倒了杯茶,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穆凡这孩子懂事听话,又聪明,我喜欢的紧。我前些日子去寻了古籍,发现一术名为通心眼,穆凡修习之后,现在亦能视物了。”
“对穆凡,我心怀愧疚,如今他能这般平安顺遂,开心喜乐,我便放心了。”穗禾喝着茶,是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多饮了几盏。
听穗禾说完这话,小昙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她看向穗禾,问道:“值得吗?”
“为他,值得。”穗禾环顾四周的一草一木,还有身后的小屋,留恋不舍,却终归要舍弃了,“小昙,再次成仙时,我以为,我再不可能对一个人全心全意。除你和泱泱以外,从未有人我这般好过,好到连自己的性命都算计在内,只希望我好。”蓝鹇鸟一族,有一秘术,聚魂换命,以已之命换他人重生。
“唉…”小昙叹了口气,今天穗禾来的时,她其实已经猜到穗禾准备做什么了,她轻轻拍了拍穗禾的肩膀道,“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支持你。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润玉本是龙族,先天寿元很长,他本身修为也高,即便为救你耗废半数修为血液,也不至于用一次燃命聚灵就油尽灯枯,他定然还做了别的什么事,损耗了先天寿元。”
“我也想过这些,可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要救他。”穗禾今天就是来做一场告别的,最后看一眼她在这世间留恋的人与物。
穗禾回到九重天后,召来了泱泱与月华,为他们赐了婚,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她送了泱泱一只雀秧鹤,里头有着穗禾对他们最好的祝福。难得见一次泱泱娇羞的模样,穗禾忍不住逗她玩,正玩笑着,青月过来通传,说是上元仙子邝露求见。
大战那一日,魔界大乱,禺疆宫易主,新继位的魔尊是一向不服鎏英管束的虞城王,他继位之后立刻就向天界表示了归顺之意。冥帝重伤,不久后便离魂天外,继位的是朴望鬼姬,她是个识时务的,立刻就差人往九重天上送来了礼,以表臣服之心,天冥联姻如旧,纯希鬼姬与长泽上仙的婚约依约履行。
魔界倒没什么可担心的,虞城王是个听话的;冥界不一样,说是归顺,然朴望鬼姬看着柔弱,却是同她母亲一样是个有野心的,穗禾不放心,想着派一员可信之人去往冥界领个差事,名为帮衬实为监视。邝露自请离开天界前去冥界忘川,这是为了天界,也是全了她自己的私心,她私心以为或许在忘川彼岸,奈何桥边她总会等到与那人再次相遇的一天。
今日是她前去上任的日子,她也没多说别的什么,只告诉穗禾:“天帝陛下曾用半数先天寿元融入血液凝成血灵子救回了锦觅仙子。”
“也就是说,锦觅身上有润玉半数先天寿元?”
“是的,只要天妃娘娘能拿回这半数寿元,小仙想天帝陛下必定能转危为安。”说罢,邝露行礼离去。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穗禾本以为再不能与润玉相守,不曾想这转机就来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先天寿元强夺不行,必须要人主动献出才行,要怎么才能让锦觅主动献出先天寿元呢?
穗禾想了想,唤了人来,吩咐道:“去花界请玉兰芳主前来。”
大战那日,棠棣身死魂消,锦觅敛了他的尸身,带回他们在凡间的小家,为他立了坟冢,卿天也亦步亦趋的跟着锦觅回来了,日日夜夜就枯坐在坟茔前,抚摸着手腕上的一串白鹭羽手串,时而疯言疯语,时而痛哭流泪。
锦觅问卿天数次那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棠樾会身死,她只摇头痛哭,却半个字也没有。锦觅是有些怨恨卿天的,卿天是棠棣心悦的女子,却一次次伤棠樾的心,如今棠樾故去,锦觅虽未亲见,却也能猜到棠樾是为卿天而死。可如今鎏英下落不明,卿天又时而神志不清,她总要顾着些故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