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海莲娜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与凯思琳对上视线,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任何闭合系统中无序度或熵总是随时间而增加,换言之,是墨菲定律的一种形式:事情总是趋向于越变越糟。”【2】
凯思琳一愣,刚想追问什么,海莲娜却早已离开。她连忙拿起手边的书,翻了几页,看见其中一页用铅笔圈起的一小段文字,一字不差,与她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
其他人你眼望我眼,小声嘀咕道:“她有点奇怪。”
“而且很悲观。”
短暂的抱怨后,他们又兴致勃勃讨论起“未来”这个话题,而一股不可言喻的恐惧在凯思琳心底蔓延开来。
那天晚上她睡得不好,到了凌晨才算勉强入睡,可是在浅睡中,她听见什么在敲打窗户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飞鸟,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可是敲打玻璃的声音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焦急,直到她终于受不了了,起身去查看情况。
月光的清辉映在地上,她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向黑暗房间里的唯一光源,她仰头面向月光,准备赶走那些烦人的飞鸟时,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全身汗毛直竖。
“晚上好,凯思琳小姐。”
凯思琳用力揉了揉眼睛,睁大双眼,嘴唇止不住的发抖,她不敢相信,塞巴斯蒂安就在窗户的另一边,双手攀在城堡的三楼的外墙上。她几乎被吓得说不出话了,而塞巴斯蒂安还在耐心地敲打玻璃,“呦呦,小姐可以请你帮帮忙吗?外面的风可真大。”
她拖着颤抖的脚步走到窗前,扳开老旧的锁,塞巴斯蒂安拉开窗户后,呼啸的风一下子窜进房内,卷起桌上的羊皮纸手稿,乱糟糟地纷飞在半空中。他从窗沿跳进屋内,很快关上了窗户,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羊皮纸缓缓落地。
他站定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抚平凌乱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真不好意思,让小姐看到如此狼狈的样子。”
“小心不要碰到边上的天体仪,很贵的。”
塞巴斯蒂安的动作忽然僵住,似乎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主人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奇怪的女孩。不过他很快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恕我冒昧打扰,这次前来是为了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而且为什么你会在窗外出现?这里可是三楼!”
“对!这样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请原谅我无法告知。”塞巴斯蒂安微微一笑,弯下腰致歉,“我是奉主人的名义来找你的。”
凯思琳刚想开口问:是夏尔吗?可是话到了喉咙却噎住了,心钝钝地痛着,仿佛这个名字是一个长在内心深处的刺。
塞巴斯蒂安瞟了一眼她此刻的神情,嘴角扬起丝丝嘲讽,“主人命我向您拿回从汉芙先生那里借来的书。”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还有一点发着抖,“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叫他自己来跟我说。”
他轻轻地笑了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滑稽至极的事,“希望您能明白,我们少爷很忙,所以派我代劳。”
“我不接受这个理由。”即使恐惧已经到了个顶点,她依然昂起下巴,固执地说,“让他亲口告诉我原因,不然我绝对不会把书还给他。”
塞巴斯蒂安冷冷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这时,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很清楚这个想法能把女孩推向更深的深渊,同时也能让她混乱的心得到救赎。
与其被谎言割破动脉,无奈地看着血液渐渐流干,最后痛苦地死去,那直接往心脏处开一枪,一枪毙命,应该比较好受点吧?
塞巴斯蒂安猩红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光芒,在月光下显得如此阴冷可怕,他平静的嗓音说道,这是来自一个恶魔的仁慈,“虽然我主人没让我告诉你,我这么做某种程度上是违反命令,可是我想您应该是时候知道那些事了。”
凯思琳吞了口唾沫,身体像被石化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他接近你的目的——”
“他一开始就想要利用我,这我知道。”她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没想到,塞巴斯蒂安只是微微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完美,处变不惊,“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发现事态越来越奇怪,他已经把你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特地把大宅的花瓶里的花换成了粉玫瑰,因为你喜欢;他放下堆积如山的工作,大晚上跑到森林去守候你。很显然,他动真情了,而这也是我意料之外的。”
凯思琳听后呆了两秒,感觉喉咙干哑得难受,她艰难地开口:“苏格兰……”
“没错。”
顿时,她觉得自己像被卷进了无尽的黑色漩涡里,头晕目眩。从前她还自以为很了解他,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就是全部,可是她错了,他远比自己想像要来的复杂。说来讽刺,自己即使拥有丰盛的智慧,禀异的天赋,能了解最微小的量子和最广阔的宇宙,依旧还是没能了解他。
“他必须得放下你,不然他的复仇计划没办法完成,他也依稀感觉到你已经发现了什么,你不再拥有他的完全信任,所以他要拿回这本书,你可知道他决定把这样的书交给一个人类,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像午夜的恶梦,使人惊醒,剥夺了原本就不够的睡眠,“即使他很爱你,那又怎样?他是个有远大目标的人,他不会因为这些而左右他的计划,他依然会保持绝对的理智,他才是整场游戏的主导者,而你和我,只是他的棋子罢了。”
她自动忽略了所有关键词,反倒抓住一个点不放,“你说他爱我?”
塞巴斯蒂安没有解释,轻轻弯下腰,语气又回到了平时那样温和有礼,“我该说的就是这么多,既然这次无法完成主人的任务,那我还会用另一种形式来拜访。”
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仿佛喃喃自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世纪末的天才。”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黑衣执事消失在苍白月光里,那么安静不留痕迹,就像他来时那样。只剩凯思琳一个人站在窗边,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灵魂在黑夜里嘶吼、呐喊,却得不到回应。
此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却是那个十分疯狂的时间起点【3】理论:“我们的宇宙在膨胀,如果把时间逆转,那么宇宙将会变得越来越小,对吗?如果我将这一过程完全逆转回来,看看在时间的一开始发生了什么——这就是让时光倒退。”
如果时间能回到起点,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宁愿不要与你相遇,我宁愿我的心,从未经历过感伤与甜蜜,而你从未走进我的心。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睡得不好,在一次无眠之夜,她借着窗前的月光,写了这么一封信。
致夏尔:
首先,请原谅我这封信写得混乱,措辞上有些欠妥,稀少提笔写信,如有冒犯,请你见谅。
我写信的同时已是凌晨一点,虽然之前为了写论文我也总是很晚才睡,来到这里后几乎是日夜颠倒,多少还是有点吃不消。不过詹金斯教授和其他人都很照顾我,不让我研究到太晚。就以今天为例,本来我十一点就已经回房准备睡觉了,但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所以索性起来写信,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
自那场流星雨已过去了三个月,渐渐地我产生一种感觉,怎么说,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很多事只能看到单一的方面,我时常认为自己足够成熟,却还有很多未能明白的道理。当人生开始有了个雏形,未经琢磨,好像足够勇敢,却不够资格,向往远方,却未能扬帆启航,我想你能懂我的意思。
虽然说我的起点比一般人高,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还是得面对种种困难,和命运正面交锋。上帝是个公平的人,祂不会让我的人生一帆风顺,所以我要不懈地努力,才不会从高处跌落下来。我相信努力就能到达远方,只要祈祷天空就能放晴,应该有很多人在背后嗤笑我的愚蠢天真,但愿你不是其中一个。
也许你很难想像,但时间或许有个起点,海莲娜·泰勒说的,呃,你不知道她是谁,反正就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正中我的下怀,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喜欢回想过去。你知道吗?昨天我梦见了跟你一起在山丘上等流星雨,你向我道歉,我们挨着树坐下,梦境如此真实,好像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