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鼻耳眼都被那充斥着恶意的黑泥死死堵塞,手脚被折成那尚未出生的婴孩蜷曲的模样,环抱住自己的身躯。
无法呼吸。
无法听见。
无法看见。
无法动弹。
在这片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漆黑寂静之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脑袋里不停不停不停的叫嚣灌输呢喃倾诉祈求着。
[凭什么凭什么!他有哪点比我好!只不过是父母有钱而已!你这个拜金女!婊子!]
嫉妒。怨恨。愤怒。
[真得就再吃一次晚饭!明天我就开始减肥!你们这些人烦死了!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我都说了明天就开始减肥了!]
暴食。贪婪。烦躁。无节制。
[那个女的穿的这么风骚,就是在勾引男人。朝我看过来了!一定是在看我!反正今天家里那个整天板着个脸的黄脸婆要回娘家,我跟她玩得迟一点也没事吧!嘿嘿嘿。]
色|欲。无廉耻。喜新厌旧。
这些声音在脑袋里不断的响起,几乎要将一方通行的脑袋挤爆,他感觉自己在痛苦地甩着脑袋,试图将自己脑袋里的那些声音统统甩出去,然而失去了五感的他却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得做出了这个动作。
不知道听着这些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等级充斥着恶意的声音多久。
久到他的意识早已模糊,久到他已经遗忘了自己是谁。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股糅合了所有负面情绪的诉求。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一个声音像是千百种声音,一个意志仿佛千亿个意志,一个诉求如同千万种诉求。
不要叫了。不要吵了。他头疼欲裂地呻|吟着。
而后那些声音真得顺从着他的意志,忽而消失不见了。
远处有嗒嗒的脚步声传来。
可以……听见了?
他疑惑地用着手撑着地面站立起来。
因为不论是手还是脚,都是已经许久不用的肢体,他甚至因为有些不习惯而踉跄了一下。
然后他看清了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茶色的发,茶色的眼,明亮而又干净,脸上大大的笑容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脸颊的两旁还带着象征着健康的淡淡粉色。
奇怪……
他抚上了自己的嘴角。
他怎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小女孩。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是单单只是看见她,胸口就不由自主的暖了起来。
那个小女孩好像也看见了他,本就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她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蓝色的裙摆和白色的衬衣外套一同在风中舞出欢快的弧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像是等待着她投入自己的怀中。
甚至连自己脸上期待的神色都未曾察觉。
她也确实像一颗世界上最可爱最柔软的炮弹一般冲进他的怀里,两只细白的手臂紧紧地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颈,棉花一般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唇瓣在他的耳廓边一张一合。
[去。死。吧。]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纯澈的红色眼眸茫然而无措。
[去死吧。去死吧。呐,如果不是你的话,御坂御坂就不会死了。]
[所以御坂御坂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对吧。拜托你了——]
[去死吧。]
他忘了。
即使是这世界上最可爱最柔软的炮弹,那依旧是一颗为了引爆为了狠狠伤害他人而制造出来的炮弹。
喀嚓喀嚓的声音响起。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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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
第50章 新世界
在一方通行无法看见的地方, 他怀中的女孩忽而将嘴角咧到耳根,黑洞洞的内里显露出‘她’并非人类的本质,惊悚的笑容伴随着如同被黑泥填满般漆黑的眼球。
那个怪物缓缓张嘴, 无声地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
茶发茶眼的女孩身上渗出粘稠的黑泥,逐渐逐渐地攀上了一方通行瘦削的身体, 将其吞没包裹。
被怪物伪装成的最挚爱之人击碎了精神世界的最后一层防护, 白发的少年眼神空洞,垂下头颅, 任由黑泥再次淹没自己的身躯、口鼻、耳眼。
世界渐渐渐渐地再度寂静漆黑下来, 之前带给他无限恐惧的密闭着的空间此时却带给他无限的安全感。
[怨恨吧怨恨吧怨恨吧怨恨吧怨恨吧——]
那些充斥着恶意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回荡, 他的身体轻微地动弹了一下,即使自我的意识已经被那庞大到不堪重负的恶意完全击溃,他仍然下意识地反驳道——
[错误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根本没有资格怨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老人又是幼童的声音卡顿了一下, 连黑泥都停止了侵入。
此世之恶如同刚刚出生的幼童一般, 困惑而难解地追问道。
[明明不是你的错,却施加在你身上的怨恨, 如果你不去怨恨他人的话, 那些怨恨又要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办?]
白发的少年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
[……背负着,直到偿还完为止。]
他喃喃着说出不知为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段话。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了。
[不行不可能做不到的恶恶恶恶失败恶恶恶恶没有办法恶恶做不到的恶恶——]
在碎碎念般的否定话语过后, 有一瞬的空, 而后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泥如波浪般涌动着推挤着, 拼命地试图往一方通行的身体中钻入。
而一方通行也完全放弃了反抗, 任由冰冷黏腻的流体在身上涌动摸索。
在那黑泥找到了入口,欣喜若狂地想要完全侵占这具身躯之时。
一道刺目的红光乍现。
那是挂在一方通行胸前的勾玉正舒缓绽放着妖异的红色光华。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几乎刺透耳膜万千人齐声的尖利哀嚎之中。
那汇聚了一整个世界恶意的黑泥被血红的勾玉吸收。
繁复的魔法阵再度升起。
细软顺滑的白发因为无名之风而轻轻飘舞着,身上的衣物同样因为由下灌入的沁凉气流鼓动着,红色的眼眸木然而无神,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无动于衷。
。
萧条的街道上,到处传来若有似无的啜泣与抽噎声。
在那场名震全国的龙头战争过后,横滨的街道上到处是子弹射出的坑印和爆炸形成的焦黑,房屋倒塌形成的废墟掩埋了不知多少人曾经的生活。
有失去孩子的父母痛哭哀嚎地走过,也有失去父母的孩子站在街道上茫然四顾、惊惶无措。
然而即使是在这一片人人愁云惨淡的氛围之中,仍旧有一个人让人无法不对他投去注意。
白色的半长头发,苍白如冰雪的皮肤,有着琉璃般色泽的红色眼眸,淡色的唇瓣自然地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那是一个有着跨越两性之美的少年,纯白而无暇,唯一的缺憾是那双漂亮红眸中毫无生气的死寂。
他已经在这条街道上唯一完整的长椅上坐了好几天了。
既不进食也不喝水,甚至没有变过一下姿势。如果不是偶尔还会眨一下眼睛,甚至会让人怀疑那只是一个做工精良的人偶。
不是没有人去搭话,或者说这样的人多得简直如同过江之鲫,相貌出众的美少年从来不缺少市场,尤其他又恰到好处在刚刚结束战争的混乱时刻出现,甚至连他的失踪都不必多找借口,从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条长椅之上时,那些心怀龌龊的人便像嗅着血腥味而来的鲨鱼一般前仆后继地试图带走他。
然而试图以言语感化诱惑他的人,很快就会在他木然的反应之下败退下来,而试图用武力强行将他带走的人,又无一例外连他的皮肤都无法碰触到。
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在战争之后的废墟之上,仿佛都市怪谈一般不可思议而又引人迷醉。
所有人都对他投以注视,或好奇或贪婪,或怜悯或恶意。
然而没有人是真正纯粹的、不抱任何目的的想要接近他。
直到一个发色温暖的青年对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