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起身,尖声:“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孟水笙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回神后又怒气冲冲:“她还能怎么,不过是又瞎又哑,还没人照顾!”
方如海浑身犹坠冰窖,双腿虚软,半晌说不上话。
他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难怪,难怪那日她从未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她是不屑、厌恶他。
原来竟是.....
孟水笙的冷笑灌入耳朵,“怎么不会,方公公是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吗?”
方如海像被戳中了心事,难堪又愧疚,脸上是少有的失落。
“你若还有点儿良知,还是个人,就给她请个太医看看,别让她那么难受!”
“我话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四品大员方公公。”
孟水笙何时走的他不知道,他只是扶着宫墙,微微躬身,艰涩的喘着气。
“公公。”
方如海垂下眼皮,“回小院儿吧。”
福安似是松了口气,又小心问道:“公公,要不先回慎刑司换身衣裳吧?”
“嗯。”
第27章 心意
如果说前世的楼清莞是硬骨凌霄,凡事以利字当先,那么重生后的她便是随遇而安的木槿。除了不能目视,不能挑选食材,走路有时会磕绊,如厕需要人看扶,身体上并无其他异样了。
慢慢适应就好了吧,生活琐事她可以学着自己做。
她坐在院子树下的圆凳上,雨停了好一阵,空气中满是泥土混青草的淡香。面前是把捆好的长豆角,她摸索着解开摊好,然后像往常那样一根根择好,轻轻放入旁边圆盘里。
很多事情已经不能亲力亲为,那么至少也强迫自己做好一件事。
她手指细腻如脂,尾指不经意翘起,弧度优美如青嫩的兰花,轻轻搔挠着人的心田。
她动作行云流水,再普通不过的择菜竟然让她作出几分繁花飞舞的味道。这哪像是双目失明之人呢。
她挽起长袖,一手端着择好的长豆角,一手柱着竹竿探路,摸索着去厨房。
这座小院开朝便有,和历史悠久的皇宫同岁,却没能像宫殿一样得到维护和修缮。它孤零零的独占一隅,长年累月,石板地面便爬上了厚重的青苔,缝隙间也窜出了野心勃勃的野草,就连寸草不生的青石阶也铺上了碎石瓦砾。
这般荒凉的废弃之地,于奴才来说却是足以光宗耀祖的浩荡恩宠。
细瘦的竹竿哒哒哒巡视,却没能做到万无一失。楼清莞毫无防备的踩在石子上滑了一跤,盘子应声落地,人也快速后坠。
她默叹:果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唔——”
后脑磕在个不软不硬的东西上,上方是熟悉的闷哼。
“公公?”
她有些意外的仰头。
方如海扶好她,揉揉受创的胸口。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弯腰捡好散落的豆角。
楼清莞闻着他飘忽不定的沉香,也蹲下身帮忙。只是她纯靠感觉摸索,总能和方如海的手指相触。
他初时瑟缩了下,后来一回生二回熟,也就没那么避讳了。
方如海无所适从的抱着盘豆角,纠结了会儿,轻声道:“咱家让小全子给你送饭来,现在先扶你回屋里坐会儿。”
楼清莞摇摇头,温声道:“清莞多谢公公的好意,不过这菜都择好了,不做便浪费了。”
她展开细嫩的掌心,“公公,请您把菜给妾身吧。”
即便是眼盲,可双眼仍是黑亮,少了看人的真挚坦诚,多了份平淡疏和。
方如海心里五味杂陈。紧了紧五指,“左右咱家也无事。便好人做到底,帮你把东西拿着吧。”
楼清莞笑着道谢,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厨房。门口放着一大缸水,水面飘着木勺,旁边是只用来洗菜的木盆。
她蹲下身,露出一大截藕色小臂,舀过一勺清水倒入木盆,就着冰若刺骨的水洗起菜来。
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方如海想不通明明是南苑阁养尊处优的摇钱树,怎么能和那些乡野村妇似的洗手作羹汤。
看看那双手都红成什么样了....
旁边站着个大活人却不知道利用,只要她开口他怎么也会帮着做的。
他挑刺道:“你看你洗了半天屁点用没有,还是脏了吧唧,啊那菜里还有虫!”
“虫?”楼清莞拢了拢碎发,“公公,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虫再怎么着也是肉,哎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了清莞切肉的工序。”
她眼弯了弯。
方如海面皮抖了抖,他不敢置信问:“你吃虫子?”
他脸一下拉长了,“咱家是没什么本事,可也不至于穷困潦潦倒到让你吃虫子的地步。你若是意欲讽刺咱家,就尽管当面说,何必拐弯抹角。”
楼清莞闭着眼也能想象得出他的表情,她无奈伸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摆。讨好道:“清莞从未如此想过,公公别多想。”
方如海也没真动气,哼哼两句便没了。
他听到她轻轻问:“那么公公,您能帮清莞洗洗菜吗?”
他满意的勾起唇角,语气却是不情不愿。
“咱家勉为其难帮你一回,下不为例。”
炒菜比洗菜难多了,楼清莞执意自己做,不肯让方如海派人送来现成的饭菜。方如海明白她是何种想法,可到底是不赞同的。
她却勾住他一根小指,软着嗓子道:“公公,这不是有您吗?您可以当妾身的眼睛吧。”
方如海立时被堵得没话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他突然怀疑她是真盲假盲,怎么能次次叫他有口无言,说是憋屈,却又有点心甘情愿的意思.....
怪不得总说红颜祸水,若他是个寻常男人,怕是就早被她迷的晕头转向、散尽家财了。
“公公,您看这油是多了还是少了?”
“嗯....差不多吧。”
“盐呢,如何?”
“嗯....也差不多吧。”
快出锅时,楼清莞用手指沾了点汤汁尝了尝,之后便再没开口问方如海的意思了。
一个菜两个人肯定不够吃,她打发着方如海把送来的蔬菜鱼肉洗干净了。自己拿着菜刀比划,找着做菜的感觉。
方如海却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他就怕楼清莞一个没拿稳把自己划伤了,或者怨气突生把他宰了。所以,他不得不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小心,耐心,平和。
一顿饭就在有惊无险中完成了。
菜的卖相比之先前差了许多,味道更是云泥之别,楼清莞有点沮丧,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啊。
“公公,要不您让小全子重新送些来吧,这顿饭做的确实不尽人意。”
方如海扬唇一乐,“不是你执意要自个儿做的吗,怎的又后悔了?”
楼清莞摸摸鼻子,心虚道:“这,熟能生巧嘛,清莞也是想早日自立根生。”
她嘟囔着:“还不是因为公公您这双眼睛不称职.....”
方如海一向耳尖,闻言似笑非笑道:“哟,胆子不小,敢怪到咱家头上了。”
楼清莞讪讪低头,扯着话题。“公公,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
方如海敛眉,咽下口白饭。“这是咱家歇脚的地方,怎的不能来了。”
“公公说的是,哎是清莞糊涂了。”
......沉默
四菜一汤就在楼清莞碗前摆着,方便她夹菜,就是有时菜放不准,时不时的滴上几点油渍,嘴角也沾上了菜屑。
方如海瞧着不顺眼,便抽出条干净的帕巾,塞入她的手心,无意间便碰到了她虎口上的薄茧,恰好是握刀的地方。
楼清莞自知失礼,微红着脸点干净嘴角。
这样看倒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他心道。
一顿饭吃完了,方如海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紧不慢给自己沏了壶竹叶青,老神在在品着,楼清莞看不见他的神色,心里没底,越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终于,一壶茶都快喝完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公公,您今日发生了何事,我....闻到了您身上的药味。您受伤了...”
方如海食指叩着茶盖儿边沿,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奴才做错了事儿,主子便罚,太正常不过了。”他自嘲,“咱家挨罚,你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楼清莞那双空洞的眼睛眨了眨,连问:“我为何会觉得解气?公公又为何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