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女人,最让人可耻的无非是抛夫弃子!
张桂英手上使劲,一把将疯女人推开了几步远,狠狠地啐了口,打心底里瞧不起这女人。
但并没太过激的举动,只拦在院门口不让疯女人找机会冲进去,见庄呈郢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头似的站院子里,她瞪圆了眼骂了句:“你站那里装木头啊!还不赶紧去给我烧水!”
庄呈郢没动。
真是人越大越不服管教了!张桂英气得磨牙,要不是赵四胜带春宝去供销社买面粉去了,她才懒得受这气。
疯女人泪水挂在脸上,冲走了脏泥留下很清晰的一道印儿,她眼眶通红地盯住庄呈郢,嘴里不断地说:“元宝啊,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妈妈吧……”
要说不恨她是不可能的,然而过了这么多年在他刻意的遗忘下,他早就不在意了,尤其是仅剩的那张全家福被水泡烂,他渐渐释然了。
疯女人的出现出乎意料,而且看她的精神状态和言行举止,应该遭遇过很大打击,可十几年不见她来找自己,为什么现在来了?
庄呈郢并没太多心疼,更多的是审视。
他闭上眼又很快睁开,扫了眼疯女人满是泪的脸,轻轻吐了口气往门外走。
张桂英见他非但不听自己话,还有出门相认的苗头,顿时急了,大叫道:“死瘸子!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我说让你去烧水你没听见啊?!”
庄呈郢没理她,步子没停,径直走出了门,疯女人脸上露出狂喜,呜咽了声扑了过来,想抱住儿子。
可庄呈郢在她扑身过来时皱眉侧了下身子,没让疯女人碰到。
疯女人眼底暗淡了一瞬,失望地把手放下来,哑着嗓子说:“元宝,妈妈对不起你,现在妈妈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妈妈吧!”
庄呈郢冷冷地嗤笑一声:“你还记得十年前吗?我抱着你的腿求你别丢下我,可你呢?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除了厌恶和不耐烦,一丁点不舍和后悔都没有。”
“元宝,妈……”疯女人想要解释。
“来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我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爹娘面前撒娇,时不时在想,我可能不是你亲生的,我信了一句话,小孩子都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重新把我丢回去也无可厚非……但是我太天真了,我无数次希望你能把我再捡回去,可事实呢?”
庄呈郢言辞激烈起来,埋在心底经年的伤口被重新扯出体外,他虽然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没办法忽略眼前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痛楚!
疯女人被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除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支吾着,既不敢上前又不敢奢求原谅。
旁边结结实实听了一耳朵的张桂英更是嫌弃疯女人嫌弃到不行,她也是为人母的,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她倚着院门,恶狠狠地呸了口,骂道:“不要脸的玩意儿,只生不养还想让人叫你妈,你做梦去吧!”
庄呈郢侧目瞥了眼张桂英,又转回来看着疯女人,吸了口气,说:“你走吧,你就当没找到我,我也当没见过你。”
说完庄呈郢转身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忽然手臂一紧,疯女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扯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
“妈知道对不起你,妈真的知道错了,儿子你不认我这个妈不要紧,可妈只有最后一个心愿。”疯女人流着泪,抬着脸眼巴巴地望着庄呈郢。
“妈染了病,没几年好活了,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和你再见一面,面对面一起吃个饭……”
疯女人拽着胳膊拽得极紧,庄呈郢挣了一下没挣开,他有些不耐烦,即使是听到她说自己时日无多时,也没太大的起伏。
疯女人刚来时他其实就看出些许端倪了,精神紊乱,被脏污盖住的脸面色如纸,身上泛着病气,甚至还能闻到从体内散发的臭味,像是一块肉在腐烂。
她行为不检,得了对女人来说最恶心的病。
疯女人瞬间崩溃了,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可再大的哭喊再悲戚的神情都没能换得庄呈郢回头。
庄呈郢异常嫌恶,咬牙抽出自己的手臂,硬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路过张桂英时,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的表舅母竟然难得给他露了个笑脸。
庄呈郢回去灶房烧开水,张桂英看着疯女人,嫌弃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也不管她了,重新回到井边洗自己的菜去了。
嚎啕大哭渐渐微弱了下去,耳边只能听见细微沙哑的啜泣,庄呈郢有些失神,灶台下的火光不断跳动着,少年俊秀的脸白得吓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外忽然有人喊:“你个疯女人别死我家门口了!赶紧走赶紧走!”
听声音是赵四胜。
几乎是同时,他惊呼一声:“晦气啊晦气啊!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过年的时候死我家门口,真是晦气啊!!”
灶台下的庄呈郢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呆若木鸡,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顶。
整个人懵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了点事,心情无比烦躁。
哎……人生艰难活着无趣。
第37章
疯女人的死给原本喜气洋洋迎新年的下坝子村染上了一层悲凉和怨愤。
胡开明接到消息后,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疯女人来历不明,又蹊跷地在赵四胜家门口一命呜呼,搁谁心里都不舒服,赵四胜和张桂英满脸的晦气,催促着胡开明想法子把尸体弄走。
胡开明犯了难,现在兴火化不兴土葬了,这眼下再过两天就是除夕,火葬场离这儿老远一截路呢,再说了,谁家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劳心劳力地拖着尸体去火葬场啊!
这不是没事找事干吗!况且农村老人多,分外讲究福祸之类的事儿,年关将至,就是给钱也不愿干。
就在这时,隔壁的顺儿妈凑到胡开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边说边往赵四胜身上瞥。
胡开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说的是真的?”
顺儿妈忙说:“我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半点做不得假!不信你把他家庄娃儿叫出来问问。”
胡开明点了下头,刚想找赵四胜问问具体情况,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眼圈微红,眉目间积郁着淡淡的悲伤,在寒冬的阳光下脸色白得似雪。
胡开明的目光锁了上去,庄呈郢抬眸对视了眼,似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没有否认:“她是我……妈。”
“妈”这个字说的生疏。
可胡开明瞬间明白了,他哑言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为好,他本来想去问赵四胜疯女人到底是不是他家亲戚,如果是,他就要负责。
可庄呈郢坦然承认了,没有哭没有闹,除了些许的哀伤外,胡开明再也看不到别的情绪。
但他知道庄呈郢被领养的内情,疯女人变卖了家产,抛弃了儿子,跟着姘夫一走了之,直到带了一身脏病被人抛弃后才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赶着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找他。
多么可憎又可悲的母亲。
胡开明心疼庄呈郢,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他宁愿自己亲自跑这一趟,也不愿意庄呈郢拖着板车把疯女人送到火葬场去,那样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
“好好过年吧。”胡开明冲庄呈郢笑了下,之后转过去,安排起了人手,准备把疯女人送走。
可庄呈郢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抿唇笑得苍白,“叔,我去吧。”
他的眼珠偏浅,映着光,仿佛是湖面新结的冰,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谁都没有看出来他眼底藏着的东西。
愤怒、憎恨和哀伤。
庄呈郢嗓音有些哑,胡开明不愿让他承担太多,刚想拒绝,却被他下一句话折服。
“她毕竟是我妈,我送她最后一程。”
胡开明重重地叹息,答应了,“行,你去,我找个熟悉地方的跟着你。”
庄呈郢没有拒绝。
疯女人在下坝子村四处游荡了好些天,夏迎家门口也去几次,脸和头发都脏兮兮的,眼巴巴地盯着夏迎手里正吃的玉米饼。
夏迎忍着她身上难闻的味道,从灶房拿了一块饼给她,疯女人心满意足地捧着饼跑了,临走前还笑嘻嘻地喊了她一句:“漂亮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