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黑瞎子就是最适合的练级师傅。事实上他也真的教了我很多本领,当然,青椒炒饭暂且不提,我有现在的这份臂力,其实都得仰仗那小子。那时候我秃了,也变强了。不过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那小子一开始的时候训练我的方式,就是让我当个猴一一不停找树爬。每天必须在十分钟之内爬够八棵不同的树,所爬高度不得低于五米。做不到就重头开始计时。
这么个要求恐怕大罗金仙也做不到。他这只是在用一个看似荒唐的要求锻炼我的体力和耐力罢了。想我上学那会儿,体育课经常就翻出了墙外头,一学期下来老师都不认识。年轻时候欠下的债,出来总要还的。我既然铁了心要修炼,就绝没有退缩的余地。每天就卯了劲的蹿上爬下。后来有段时间看见树就下意识想着怎么样爬最快,爬上去要用多长时间。简言之外表是颗卤蛋,内里却早已是个猢狲。
我四下环顾,除了几声驴叫,这时候静悄悄的,村里人大概都在午体。这发财樟是他们心中的守护神,要是看见我往守护神身上蹿,还骑在它老人家脖子上,我不敢保证还有下一个雨村可以供我们仨踏踏实实养老。我把相机包挪到屁股后头,以防爬树的时侯蹭到树干或者受到挤压磨损。这玩意儿一个镜头小几万,如今在雨村落了户安了家,我可没多余的闲钱供给这位爷爷了。
我在树上坐了不知道几个钟头,没有什么人来,我也不急着下去,等着看日落,心里想着捕捉几个静景,那是再好不过。
突然,我听到“pi”的一声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闷油瓶。这小子习惯于掌控自己身体肌肉的力量,走路都没个声响,他大老远跑这儿来找我,看来是饭点儿到了。
闷油瓶站在树下仰着头看我,我心下一动,这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拿起相机对着闷油瓶就是个十连拍,闷油瓶也不在意,静静等着我拍完。我心道就是这相机拍爆了估摸着我他娘的也拍不够,咱们来日方长,今天先就意思意思得了。
我举了举手里面的相机:“小哥,我等着拍日落,你们别等了,先吃吧。鼎边糊那汤给我剩口就成。”
闷油瓶不但没走,还跟猴似的一下子就窜上树来。
“你他娘的上来干吗?嫌这树干结实?这老神仙的脖子要是折在咱俩手里,留胖子一个孤寡老人活在世上,多不仗义啊!”
闷油瓶不语,眼神放空,盯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发呆。我拗不过他,只好搂着他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好吧,那咱一块儿等着。也算是老来诗情画意一把。鼎边糊糊汤我也不要了,但愿胖子看在咱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还能控制着点儿,嘴下留情。”
我和闷油瓶静静等着,结果日头还没落下去,村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这片野地里参拜老神树了。
我和闷油瓶藏在繁茂的樟叶里没出声。不小心就听见了人家的愿望:“财神啊,保佑我们隔壁家那块地旱死吧!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一天到晚神神道道,一看就不是啥正经人!”
“那个胖子和我们抢生意,每年都卖的比我们好,他们买的是我们的地,到头来赚得比我们都多,财神爷,你瞧瞧,这不讲道理的嘛!其他两个男的也不是好东西!一个不说话凶巴巴的,一个成天笑眯眯就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主意,还不如那个凶巴巴!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还喜欢得紧哩!谁知道是不是狐狸精转世哟!眼看我也快三十岁了,到现在没个妹子看上我,愁死个人!不怪他们怪谁你说说!抢天抢地抢姻缘的,害死个人哩!不知道啥时侯搬走,这日子也没个头头…...”
等那汉子走了,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外地人?说的不会就是咱仨吧?”不是今天这巧合还不知道,原来我们仨这么遭人讨厌。我一直还自我感觉良好,胖子的农副产生意给村里创下了不少收益,为此大领导都和村委会开始频繁走动了。那段时间我们仨也少不了一番虚与委蛇,胖子和我就没得说,我俩都是生意人过来的,这套笑脸迎人的面具终究戴在身上,身段该软还是得软,需要的时候掏出来立马就能用。可闷油瓶为此付出了很多,三更半夜还一个人躲进小树林里练笑。那几天我天天做噩梦。
闷油瓶不说话,拍了拍我肩膀。一手抓住低处的树叉,腾空一跳就稳稳站在了树底下。
我撇撇嘴,黑瞎子跟我说十分钟八棵树有人能做到我听了不以为然,现在想想,黑子可能是闷油瓶隐蔵的迷弟,我不得不堤防着点儿了。
闷油瓶抬头看了看我,突然伸展开双臂:“吴邪,我会接住你。”
我看了看他:“杰克,那你可要接稳了啊,你老汉儿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摔打。伤筋动骨一百天,睡前运动没得练,后果自负啊。”
说完我就站起来往下跳,闷油瓶稳稳接住了我。
但我的单反,也稳稳甩出去几米远,最后落在地上,摔成一朵花,镜头与机身分离,骨碌碌滚下了坡,滚出了视线范围。
这一秒空气突然变得极其安静。闷油瓶低着头沉思。我抬起手搓了把脸,强颜欢笑道:“小哥,你…...能不能帮我捡下球......”
闷油瓶拍拍我肩膀,一下子就跳下那个土坡去追镜头。我把机身捡起来吹了吹灰,装进了包里。
是这个包的问题。在进入古潼京的前一个礼拜,我就已经作了所能想到的所有准备。王盟闲下来只知道嗑瓜子,我那时侯脑子里装满了计划,牵扯到的人又都是身边最亲信的朋友,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纰漏,最是听不得这种机械重复而又毫无意义的声音在我耳朵边聒噪。就打发王盟去给我洗衣服。现在想想,这个相机包大约就是混在那一堆脏袜子里的。粘扣被洗衣机轮番搅和了几遍,粘合力已经大不如前。
刚刚我那信仰一跃,甩出一个惯性力量亲手了结了我的两万多块钱。
闷油瓶用袖口擦了擦镜头,递给我。我吸口气:“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进门胖子已经开始收盘子收碗了,见我们回来,就去厨房给我们热饭。托这山里空气的福,我的鼻子已经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深吸几口气,鼻腔里就都是鼎边糊的香味。
当初选择在雨村安家落户的原因,根本就没有多复杂多考虑周全。这事儿在南海王墓出来的时候,胖子就问过我了。我的回答是,一碗鼎边糊。
自此胖子看我的眼神就多了一分怜悯。
胖子虽胖,但他早年间倒腾明器挣了不少,在北京城里遍尝珍馐。自己又是个可以评级的大厨水准,对食物的追求可以说是已经到了一种境界,不会因为东西太好吃就咬着不撒嘴。闷油瓶更是个对食物极其无所谓的人,而且他是受过训练的,三天不吃都没问题,走着走着照样翻十个跟斗不喘气。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仨里头,仔细比较起来,其实我是那个对吃最有要求的人。用胖子的话说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时间溜走了,但是我还保留着一份天真。那这份天真恐怕就在吃上头了。我就姑且当这是一句难得的褒奖。
我舀了一勺糊糊汤,吹凉了送到闷油瓶嘴边。我这才注意到闷油瓶下嘴唇被我咬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了,看起来意外的性感。我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把汤又往他嘴边送了送,要不是他敏捷地向后躲了一下,差点没戳他鼻孔里。
胖子“操”了一声,就拿起簸箕去院里喂鸡了。
闷油瓶张嘴喝了汤。把他那碗也推给我。自己就吃白米饭。每次遇到我特别喜欢吃的东西,闷油瓶就会全都让给我。我心下感动,但是光吃白饭是不行的,晚上尽干体力活,我把碗推回去:“小哥,积蓄力量,我等着你爆发。”
闷油瓶有些诧异,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抬起眼看我。我在他下嘴唇结痂的地方亲一口,一股鼎边糊的味道。
我满足地喟叹一声。想我们仨,奔波大半辈子,到头来能在一起过上这小日子,这大概是用失去的那些东西换回来的。是我内心深处真正索求的东西。
吃完饭我和闷油瓶洗了碗,又一起冲了个澡。给胖子省下不少时间。
屋里门一关,闷油瓶的眼神就变了。
我心道一声糟糕,胖子的口头条款,兄弟怕是没办法践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