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理点头,“会,要不然我怎么爬起来。”但如果是在你眼睛里的那一池水,我可能会溺水,我不愿爬起来,余理看了许栩栩一眼,继续向前走。
许栩栩突然停下了脚步,“今天,不走了吧。”
余理问:“为什么?天还没黑,如果我们急着赶路。”
“不急。”许栩栩憋出两个字。
他找了树下的一小块空地,用手捂着脸坐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余理也跟着坐在他身旁。余理说:“你以前知道我会游泳。高中那会儿,我放学后经常去校北门那边的河里游泳,你也来看过。”
许栩栩道:“高中啊……那真的是,学弟。”他说的很小声,没有要余理回答的意思。
余理接着说:“那时你快要高考了,还总是逃课,有时候我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时也会偷偷跑出来打篮球。我就在篮球场那里远远地看着你从你们教学楼走到校门口。校门还没开,你就站在门口等着,成为几百抢饭的学生中的第一个。所以我打篮球总是分心。”
许栩栩把手放下来,嗯了一声,“所以我不敢。你24岁,但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好沧桑啊。是因为你承担着两人份的记忆,两份的感情。我不敢再问你。
我之前一直希望你能摆脱掉我这样的阴影。但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的过去就像一张苍白的纸,它无法告诉我,因此我也无法告诉你。”
余理说:“我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弄明白。爱情,说起来很俗,但是我一直未能免俗。我以前问自己,我为什么喜欢你,后来我问自己,我为什么爱你,都得不出答案。所以它不需要答案,我也不需要。”
半响,许栩栩说:“好俗。”
余理赞同地点点头。
他问:“要继续走吗?你还有什么心理负担吗?”
许栩栩深呼一大口气,“不了,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余理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好。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如果不是你想回一趟家。”
许栩栩有些难过,“余理,你就是太理智了,你得学会拒绝。”
余理没有说话,他觉得此刻的许栩栩和他歌曲的mv里很像,很脆弱、很易碎。许栩栩眼里似乎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一眨眼又不见了。许栩栩就不再易碎,看起来很坚固,扎头发的皮筋很松,他的头发轻轻地铺在颈后,脊柱很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上一秒还在难过。
余理走到许栩栩身后,保住了他。涤纶的衣服外套,被山风吹了一天,冷冰冰的。
他们赶在日落前下了山,回到镇上的小旅馆。其实也看不到日落,只是雾蒙蒙的天在逐渐变暗,山谷的绿色在逐渐变黑。
来镇上旅游的人不少,小旅馆热热闹闹,依然亮着橘黄的灯。
余理把许栩栩和自己的行李放好,问他:“晚饭后要不要去镇里逛逛?”许栩栩抬眼笑他:“你不怕被别人认出啊?”
余理双手一摊,“不去也好,早点休息吧,走了一天累死了。”
小旅店只剩下一间一间双人房,房间里两张小床隔得远远的,楚河汉界似的横在中间。余理觉得挺好,他晚上要是打呼噜许栩栩也不一定听得到。
他本想着这趟旅程至少一周,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准备打道回府,带了一旅行包的东西也没能用得上。
他那一堆创口贴、酒精、纱布也都好好的放在里面,余理觉得正想得入神,他突然听到许栩栩问,“你去洗澡吗?”
他拉好旅行包的拉链,“你先去吧。”许栩栩便拿着衣服进去了。
旅馆的浴霸可能有点坏了,余理听许栩栩捣鼓了好久都没亮,他正打算起来去看看,灯又一下子亮了,哗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余理坐了回去,他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里面放的是许栩栩好几年前的歌。许栩栩很久不唱歌了,他只好翻来覆去的听那几首,他觉得自己的歌哪儿都没有许栩栩的好,他蹙起眉毛,觉得自己永远追赶不上许栩栩。
他好不容易来到许栩栩所在的领域,许栩栩却离开了。他好不容易再次与许栩栩相遇,许栩栩却劝他离开,劝他及时止损。
许栩栩洗完澡出来,冷的打哆嗦。余理看着他满屋子跑,没忍住笑了一下,许栩栩白他一眼,“是我南方不够冷还是你脸皮足够厚?”余理举手投降,“我脸皮厚,行了吧?”
他摘下耳机塞到许栩栩耳朵里,没等他反应归来就跳下床哼着歌去了浴室。
许栩栩还是担心,他阔别已久的家乡、他愤怒又冷漠的父母,在他的脑海里都变得更加模糊,竖起了高高的屏障,他进不去,也逃离不了。
余理出来后就直接上了床,心情看起来很好,他睡在窄窄的床上,和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人隔了一条银河,在一天疲惫的舟车劳顿后安稳地睡着了。
许栩栩难得失眠。他隔着老远,依然听得到余理有规律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深夜里,他最后决定,将过去的二十多年留在那里。他想余理对他说过的许多话,想余理究竟是他哪一个学弟,他想他们认识了多久,又为什么分开,他望向窗外黑色的天空,又看向右边相邻的床上的那个人。
他不可惜失去的记忆,但他后悔丢失了那颗心。
☆、夏春
余理总是会做很多梦。他偶尔梦到和许栩栩的相遇,偶尔梦到和许栩栩分开,但大多数时候,他的梦里是最好的那一段时间。
没有雪的冬天一过去,太阳逐渐照了回来。春天,许栩栩组织着宣传部的成员们一起去踏青,学校附近就是郊区,从桥下边沿着一条小路走5分钟,视野间便是一片黄绿色。
许栩栩赶着一群小屁孩,有些懊恼,“这次出来是帮学校拍照片的!你们不要总是想着玩——”
一回头,余理拿着相机鬼鬼祟祟站在他身后,被发现了尴尬地挠挠头,许栩栩瞪他一眼走开了。
他们计划在中午前赶回赶回学校,团委说要请吃饭犒劳他们一下。太阳逐渐升起,许栩栩有些热,把袖子挽起来了。他跳到田坎边,“余理,可以玩一下你的相机吗?”
余理递给他,“小心一点,不要摔了。”许栩栩连忙点头,他接过相机极有兴趣地调试起来。
余理看着许栩栩拿着相机走了好远,一会儿抬头给路过的飞鸟照一张,一会儿急匆匆杵着镜头拍正在采花的蜜蜂,最后他蹲在河边不知道在拍些什么。
最后他们准备离开时,许栩栩才把相机还给他,抱歉地说,“没电了,不好意思啦。”
余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他把相机放回相机包,许栩栩就站在太阳底下等他。余理有些睁不开眼,他觉得许栩栩既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光,都会让他紧张,让他有一秒钟的失明。
一直到中午吃完饭,余理才回到家里,把相机充上了电,他看许栩栩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划过,从飞鸟到蜜蜂、蓝天到泥土,他最后看到了他自己。
很多他自己。蹲在小山坡上系鞋带的、叼着狗尾巴草发呆的、和同学一起打闹的。
许栩栩真的很会拍照。在他的镜头下,余理的棱角变得柔和,他像是画中的主角,这是许栩栩眼里的他。
余理翻完最后一张,拿相机的手有些抖。他想,许栩栩为什么要拍这么多他的照片,余理向来都会选择性地忽略那个千万分之一的结果。
但今天他开始怀疑,许栩栩是否也喜欢他,他不知道,抱有这样的期望只会更让他失望。
他又开始想,许栩栩又是否翻看了前面他拍的照片,这样他就会看到自己拍了无数张他。
在余理的自我怀疑中,夏天来了,许栩栩也快要走了。余理心中的倒计时从月的单位换到天,他想剩下的只有告别。
高一和高三的教学楼隔得很远,余理即使站在顶楼的阳台,也看不到西南方向的那一栋楼,就像他踮起脚,也抓不住那个月亮。
高考结束后许栩栩请他吃饭,余理本以为还会有其他人,到了店里一看,才知道许栩栩只请了他一个人。
那家小店就在学校左传不远处,很受学生欢迎,到了饭点,变得热闹起来。
余理坐下,他递给许栩栩一个牛皮纸的口袋,说:“恭喜你考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