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株树下,茹毛饮血的船长基德不由回忆起那些穿行在钢铁丛林之间阴暗小巷的日子,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渣们像狗一样的驱逐,子弹擦过耳廓时炽灼的呼啸,修道院的钟声里夹杂着妓女粘腻的尖叫,黑翼的乌鸦刮噪过暗灰色的天空,闷热的风纠缠着人无法呼吸,一切都像脱轨的列车,轰隆驰向崩溃的边缘。
当他以为终于能够得到解脱时,迎接他的却只有一堵墙。
纷沓的脚步,失控的喘息,狼狗的狂吠,狰狞的笑声。在那只畜生的利齿几乎要穿透自己咽喉的时候,他看到了它的瞳孔中,有死神在微笑。
在后来的岁月中,他不知历经过多少比那次逃亡更加危险绝望的境地,遇到过比那些渣滓更加凶残千百倍的敌人,但是他再也没有过那么近的触及到死亡的感觉。
当那堵墙在山摇地动的震颤中化为乌有的时候,他就知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他。
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世界,他想要的信仰,他想要的自由。
还有,征服,杀戮,和主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旧事来。也许,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无法摆脱那个寄于魂灵深处的虚幻的影,究竟是生死一线的幻觉,亦或他看到的其实只是他自己?
在那双清透而冷冽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决然坚定,那正是在这个腐朽堕落的世界里如同行尸走肉般随波逐流的人们所日益缺失的、无论多么绝望的境地下也不会妥协和屈从的眼神。
是的,他想要他的命,用最残忍的手段,他认为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可是,内心深处,他未尝没有一点点的好奇,他想知道,那个人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基德把自己当做一个狩猎者,但是特拉法尔加.罗可不是猎物。至少,不是一般的猎物。
这是基德在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的时候,再次肯定的结论。
不过,游戏就是要这样玩才有意思嘛。
基德毫不以为意地扯起了嘴角,姑且这就算是热身好了。
那个男人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诱导自己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应该不会只是无聊的恶作剧那样简单。虽然谈不上什么了解,但直觉的,他知道那家伙不会是平白无故做无用功的人。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荒岛树木稀少,只有大片大片的锗红岩石干巴巴的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几处适合隐匿的地方……特拉法尔加.罗,难道你真挖了个地洞钻进去了么?这样喃喃自语的基德,却突然抬起了头,望着岛中央唯一一座锥形山峰,再次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笑意。
登山,从来都不是基德船长喜欢的运动。所以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攀上这座山峰。
其实这山不算很高险,山坡也不算特别陡峭,就是光秃秃的石壁被火辣的日光晒得灼人。基德闻到了讨厌的硫磺味道,他想这座山……不,或许整个岛都是海底火山喷发的产物。可这座火山峰也实在有些平淡无奇,所过之处,或光滑或嶙峋的山崖竟然连一个天然洞窟都没见到,他实在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又出了偏差——直到他登上了山顶。
一股清凉的略带咸腥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是的,这是海的味道——基德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座岛屿中心的山峰里看到海!
只有到了山顶才会发现这个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山体居然是中空的。从岩壁边望下去,山中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因为下午日光角度的关系,只在对面的崖壁内侧打上了一片明晃晃的影,再往下,就是暗沉沉的深邃,辨不出颜色来。没有任何犹豫,基德吸了口气,沿着山壁内里向下攀去,一直到了水潭边,他蹲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俯下身来将一只手探进了水中,然后用舌尖舔了舔食指——没错,略微发苦的咸涩味道,果然是海水——他皱起眉头:为什么这里会有海水?难道这个山峰下面有通道一直通向大海么?
不过……即使这下面有天大的秘密又如何?基德难得有些气馁有些无奈的嘘了口气——能力者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到海里去,不然潜下去游一圈大概什么问题都水落石出了吧?但话又说回来,虽然这里蹊跷得很,可对方也是能力者,除非他不要命了,否则也不可能在这水下面做什么文章吧?暗自摇了摇头,他复又起身,却仍有些不甘,沿着水潭转了两周,又仔仔细细将内侧山壁敲打研究了半天,没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却依然徒劳无果。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时,蓦地发现头顶那方洞天光阴黯淡暮云四合,原来不知不觉又是黄昏时分了。
这个傍晚,基德船长换了换口味,从那些海雕的尖喙利爪下抢过来几条半大不小的鱼儿,然后生起火来烤着吃,居然十分美味——至少跟那些蠢鸟的肉相比。
日间的挫折似乎并没有太影响到他的心情。反正来日方长,过了今夜还有三天呢。与其说从来也不相信那家伙真有人间蒸发的本事,倒不如说是他依然相信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问题是,那家伙究竟会躲在哪里?
还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想不到的呢?
填饱了肚子,基德沿着海边慢慢踱着步。看似不经意的散步,却依然没有放过周遭任何一点异动,但还是没什么更有价值的新发现。可恶啊,自己好歹已经在这个岛上呆了整整四天,虽说不能算是对这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是那个刚来的家伙凭什么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想不到的地方?真他妈的没天理!基德突然有些忿忿起来,蓦的,一抬头,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兀地横在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去你妈的!一拳轰上去,巨岩碎裂成了一地石渣。“碍事的东西!”他没好气地踏过碎石,不屑地啐了一口。
咦?碍事的东西?!脑中乍然灵光一现,基德停下了脚步,似乎突然想到了关键的问题——这个岛上虽然树丛稀少遍地荒芜,但是层叠起伏的岩石本身其实就是极好的天然屏障,再加上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为什么要一厢情愿的认定他会躲起来呢?那个家伙,才不是什么会坐以待毙的类型吧!难道那些故意留下来的线索,只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他却在暗中窥探着自己的动向以便伺机而动?哦,该死的,什么时候狩猎的猎人反到变成被盯梢的猎物了?!
一想到此节,当真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这一刻,令人闻风丧胆的基德船长真就像是一个全身心都投入在游戏里自得其乐兴奋不已的小男孩——哇哈哈,特拉法尔加.罗,这下你可死定了!
再次返回小岛中央的山脚下,基德手足并用一气攀上峰顶。
登高望远,整个小岛的景象尽收眼底。
白天的时候,由于被山腹间的异象吸引了注意,并没有好好观察利用过这个地势。这样看下去,脚下的山脊似乎都变得陡峭了许多,但是落差再突兀的岩地在这里望去也不过只是一道道浅浅的沟壑,一切都坦露在他的眼皮底下,无可遁形。
他不由好心情地扯起了嘴角,期待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沉沉涛声,清冥的幽暗之中,月亮像一面巨大的圆镜缓缓升起,水银般的月光洒向大地,冷硬单调的岩石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浮光,尖锐的棱角蜿蜒成了迷离诱惑的曲线,无尽的延展,如梦似幻,在亘古的宁静之中,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为何从未发现过这个令人憎厌的荒岛也有如此美妙动人的一面?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心也被这溶溶的月光浸融了些许,基德躁烈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些年,一直忙着东奔西走打打杀杀,只看得到前方的目标,却在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很多身边的东西……不知道基拉他们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有心情欣赏这样清亮的月色?一直一直都和同伴们在一起,还是第一次,稍微觉得有点……寂寞了呢……
心情一放松,倦意便很快来袭,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哗啦……”,就在基德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声响令他蓦然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