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唇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得苍白,可是真正让她绝望的是,她隐约听到了机关上卡的声音,卯榫一合,那将成为让人无处可逃的必死的局面。
苏棠脚下加快脚步,走到最近一座小山之上,这个位置能很好地观察到下面,同时也让人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成为众矢之的靶子地。
苏棠想也没想直接站了上去,看着底下匈奴人和时越的军队交战在一起,这么小的地方根本就无法排兵布阵,所以两方的人只能贴身肉搏。
看得就是双方的实力还有的人数。
时越的精兵个个身强体壮,是从一众普通士兵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再加上时越练兵有素,他们无论是单体作战还是团体战都是一股让人畏惧的生力军。
可是对方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市井混混,匈奴人天生高大,在先天比时越的军队有着傲人的优势,这也是两方都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原因所在。
如果是在战场上,那这两方谁胜谁输还真不知道,但是在这里,匈奴人早就不下了天罗地网,那时越这方必输无疑。
苏棠站在山头,以手做喇叭,大声喊道:“快走,这里有埋伏!”
她自认为拼尽全力的吼声,实际上被夜风一吹,就只剩下一点余音,只够她自己听得到了。
苏棠因为手上加上又强撑着走了那么远,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能好好站着就已经是意志过人了。
可是要想引起众人的注意,若放在平时可能还行,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了。
月色迷蒙,山谷里却是人间炼狱。
他们听不见她的喊声,那她就帮不到他们,可是任这样下去,结局就只有一个。
而这个结局是苏棠最不想看到的。
为了避免这个结局,她只能再想办法——
人力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了,那她就只能通天地之力、借鬼神之便,达到她的目的。
对于苏棠而言,这个是最不想用的下下策,但是这却是当前唯一一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可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不得不这么做。
哪怕她万分不愿。
苏棠在渭城能够超度那成千上万的死气,是因为她以身献祭,几乎是拼了全力才能顺利作法超度。
其实当时,还有另一种方法,是苏棠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的方法——
那就是用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血献祭,以慰藉那些枉死而痛苦不堪的灵魂,这样它们也能得到救赎,从而被超度安心去走奈何桥。
说白了就是以德报怨和以怨止怨,苏棠选择了牺牲自己一个人,安抚那些不堪而痛苦的灵魂。
那么多人的痛,全部加诸于她一个人身上,那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轻松简单。
痛苦绝望一层层地累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棠当初从渭城出来后,手腕上的伤其实不是最让她难受的,而是如同炼狱般的绝望才是她畏惧并害怕的感受。
而这里的情况虽然不如渭城的有所不同,但是原则上的解决方法还是只有两条。
苏棠一直不愿意用的第二种方法,如今却是逼着她不得不用。
她一直避免用这个以怨止怨的法子,可是逼入绝境,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破釜沉舟了。
苏棠现在已经听不到底下传来的任何声音了,她现在只听到亡灵的哭喊——它们的痛苦,它们的不甘,它们的绝望萦绕在耳边。
现在,她必须给它们一个宣泄口。
她的能力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她自己想办法在源头上直接解决,也可以直接简单粗暴地堵住问题的阀口。
问题是,堵住了阀口那她就要创造另一个宣泄口,她的能力便是放大它们的怨和不甘,相当于给它们的怒火添油加醋,让那痛苦与愤怒来得更猛烈。
在解决这件事的问题上,有疏和堵,苏棠现在选择了堵。
她借力给它们,选择以怨止怨、以恶制恶,那便是放大的能力,让它们去找仇人去报仇。
从伤口中的血流速加快,苏棠的脸色更惨白了一分。
她在用血给养恶魔,再用恶魔去打败害它们成为恶魔的魔鬼。
苏棠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不对,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样的做的后果。
因为眼下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想要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想要让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安息。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这一世的债这一世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也能了无一身牵挂的踏入轮回。
苏棠替所有人都考虑了,却唯独没有为自己考虑。
那血的流速越来越快,她甚至连站都站不稳,腿一弯跪倒在地,膝盖直直撞在粗粝的砂石地上发出令人感同身受的闷响声。
可是苏棠却连眉头都不眨,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那些萦绕在她身边的它们,呜咽声中声声泣血,句句诛心,如怨如诉不绝于耳。
苏棠听着看着感同身受着,她唯一能做就是看着它们,让它们凭借着自己的意愿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底下的战场压根不知道在山头上发生了什么,双方交织着,站在半山腰看着底下的就呼延屠各此时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份慵懒。
他现在就是狩猎的豹子,看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点点掉入自己的陷阱之中,最后看着他们都在陷阱中死去。
到了那时候,哪怕死去的人之中也有他的人,或者是朝夕相处的亲卫,或者是极其崇拜他的士兵,他也只会淡漠地转身。
因为对于呼延屠各这样的人来说,无论是自己的人死了,还是任何人死了,他其实并不会有任何的惋惜的难过。
他天生少了根与人共情的同理心。
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是靠着一点点丢弃自己心中无用的怯懦与害怕,他才能好好地活到今天。
他记忆中非常深刻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小的时候母妃给了他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每天晚上,他都要和那只小兔子一起睡觉。
可是直到有一天,当他发现,在他的父王眼中,他就是和兔子一样那么弱小的小东西,他比不上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哥哥们时,发现他还在受别人保护,他没有能力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所以他的母妃就被送走了。
被当成了礼物送给了另一个部落的首领,那个人号称是全草原最残忍的男人。
在那天晚上,母亲被送走的那天,他明明知道,却在大人们觥筹交错的时候,他其实就躲在的帐篷外的一个小角落里。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当成牛羊牲口一般,当成礼物被送给了别人。
而他,甚至连阻拦一下都没有。
当晚,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他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将那只雪白弱小又可怜无辜的小白兔一点点分尸了。
曾经雪白无瑕的皮毛上染上了鲜血的红,他从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了灭顶的快感。
原来,左右他人生死是这种感觉,抛弃曾经那个怯懦的自己,正视自己,这才是他最终的宿命。
从那天起,他死了。
但是,也是从那天起,他又重新活了。
渐渐的,在一次次残忍的屠杀之中,在一次次无情的掠夺之中,呼延屠各这个名字在草原上越来越响亮。
当某一天,他与草原上另一个部落争夺地盘时,他领着草原的勇士们杀进对方的后方,正要一举歼灭的时候,对方首领手里挟持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和他相似的面容,她的眼底流露出的恐惧与哀求。
下一秒,那双眼里最后只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呼延屠各手上的箭弓还在微颤,他再次架起箭,射向了当初那个被称为是草原上最残忍的男人。
从此,一战成名。
这么多年以来,他作为匈奴新一代的王,从那晚亲自手刃了那只白兔,并且生吞了它的血肉之后,他已经不能成为人了。
他没有人该有的七情六欲,他的世界里几乎一片荒凉。
可是——
呼延屠各望天,那轮皎洁的月高挂在天空之中,是茫茫黑夜之中唯一的微光。
那个小家伙,也有着一双月般明亮幽静的眼睛。
刚刚那一箭,是这么多年来,他有且仅有一次的迟疑。
当初留下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在夜晚听着她诵经的声音,他居然能在这样的场景下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