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走一步都感觉军靴下吱嘎作响的尸体好像下一刻就能站起来化身鬼怪扑向敌人的咽喉,同时石子与血液混合成杂浆,他又觉得每一步都有千斤重,然后他没有力气行走,也被当成是敌人,被撕咬、被践踏、被吞噬......白骨也不剩。
啊,那感觉糟透了。
“这些词一点新鲜感都没有,”莩兰乌多斯打断了沙拉曼的联想,“只有‘地狱’这个词能让我稍微满意一些。”
说着他皱了皱眉头,鼻梁部的皮肤微微紧蹙在一起,随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归为平静。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形容?杀戮?万人的断头台?还是闹剧?”
沙拉曼右手快速地拿起了桌上的笔,坐正,好像在旁听什么重要的会议准备记笔记——事实上他的确想把桑德拉尔的话记下来,它们似乎比老师讲述的吸引人千万倍。
莩兰乌多斯倒是不想那么快说出口,轻轻敲了敲大理石制的窗台,哒哒的声音源于灵巧的手指尖与冰冷的大理石板之间那一点点微弱的共振,视觉强烈的可以看见一个身着燕尾服却满头乱蓬卷发的德意志音乐家像是失聪却嗅觉灵敏的野兽——
——「欢乐颂」,莩兰乌多斯在打着欢乐颂的旋律。
“音乐会。”
从他口中轻轻吐出了这个轻柔发音的单词。
“无聊、糟糕透顶的音乐会。”
说着他不满意地别过头看向窗外,望见了那棵伤痕累累的桃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莩兰乌多斯换了个姿势,赤壁鏖兵、战场上没有几个人完整地死去,那些惨烈的或是胜利或是失利都从他的嘴中钻了出来,长成一棵树,黑色的根,黑色的主干,黑色的枝条,抽出黑色的嫩芽,长出黑色的花,血液倾盆而下,整棵树变成了红色,倒退回去,红色慢慢从顶部侵染,先是花朵、再是枝丫,最后才是根,连带着面前这个讲话的人。
“还有那个霞飞,你知道他是谁么?”
“那个英雄的法国总司令?”
“英雄?放屁吧,历史到底是怎么扭曲他的,他曾经买了一条俄罗斯的裙子送给下属的女儿,但事实上是为了泡这个单身家庭的下属,不过失败了,因为第二天打仗的时候那个下属被炸得连渣都不剩下。”
说着他啧了一下,像是在表达轻蔑。
“还有那个叫威廉的德国皇太子也是个傻子,受命了就冲,准备工作总是不周全,所以打他们看似困难实际上简单的不得了。”
“我唯一敬佩的指挥只有一个人。”
他突然没了刚才的轻蔑与嘲笑。
神情,沙拉曼看不懂他的一切。
“那个人在最终战之前给了下属一脚,踢得不算狠,而且很精确踢在了肋骨之间,要不然也会断上三两根。”
说着他捂住身体左侧,好像那个被踢的人就是他一样。
沙拉曼觉得桑德拉尔现在的表情很痛苦,好像真的他被踢了一脚,这种演技他真的想夸出口,想想还是算了。
“他踢的很对,因为被踢的人活该,紧要关头迟迟狠不下心做决定,唯唯诺诺像个废物。”他直起身,紧握双拳。
“他那一脚解决了所有问题,战斗十分成功,他们的战区伤亡无几。”
“听起来他是个完美的指挥,您知道他的名字么?”
桑德拉尔,
他是谁?
他才是桑德拉尔。
“我记得。”
莩兰乌多斯的眼前是金色与冰蓝。
“那么,可以告诉我么?他的名字。”沙拉曼握住笔,准备记录那位神秘的将领。
“不,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说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忘记了,桑德拉尔。
骗子,是雷桑德拉尔。
------------TBC------------
第十章 10
“战争从来都不是独立的,”莩兰乌多斯像一个资深的评论家,“凡尔登,这里可是凡尔登,你该去联想为什么这里久经沙场,这里流了那么多血,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一切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充满了威严,沙拉曼产生了错觉,那个说教的人历经千年的沧桑,他旁观着一切,就是个局外人,但又觉得他身临其境过,仿佛他走过一场场战争,每一步都有尸体,他拿着本子,记录一切生机与消极,清理着伤亡整点着物资,然后再离开战场,现在他来到了这里,站在沙拉曼面前,像个传教士一样说出迷惑人心的话,只不过三句离不开杀戮和血腥。
“843年开始,这里就是个战争多发的地方,这里总是归属多变,直到最后才给了法国,但是德意志和意大利也对这里露出那种恶心的贪婪...对,就是德意志,还有那个普鲁士,烦得要死。”
“您还记得演变的细节吗?”
“还记得?”
“是的,您还记得吗?”沙拉曼换了一页纸,之前的那张记满了桑德拉尔的陈述。
还记得?
“还记得”这个词算是最大的讽刺吧?
你记得,可那又有什么用?没有。因为那只是些曾经的、过去的东西。它们除了用来消磨时间之外毫无用处,却依旧不知羞耻地占用着大脑,不,也许还牵连着五脏六腑,拽出来还会撕心裂肺。
可尽管着这样还是有人不愿意忘掉。
这是固执,不是另类,因为所有人都这样,所有生物都拥有这种固执,它称不上偏执。
莩兰乌多斯恰好就是这样。
“还记得?”
“啊,没错,该死的我还记得。”
他讲了很多,沙拉曼曾想过给他倒水,但是对方摆了摆手拒绝了,他停不下来,他要说出去,把那些没有写进书里没有被上报的东西全都向一个人倾吐。
活着,莩兰乌多斯是为什么活着?
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一切吗?是因为如果他也忘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吗?是因为这些历史是他的全部骨架,他只有保护好这些才能存在于世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
真他妈烦人,自己总是想这些讨人厌的问题,还总想知道答案,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继续说了下去,那棵树,那棵黑色的树完完全全变成了红色,它变得枝繁叶茂,好像挤满了整个房间,它很顽强,枝干质硬不会被挤压断,现在它们要延伸到门外,极力地扩张。
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两声短、三声长、两声短;
有了一段间歇;
两声短、三声长、两声短...
莩兰乌多斯的眼底闪过熟悉的光,他舒展了下身体就走向门口,“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诶?您要回去了吗?”
“难道我要留在这里过夜?门口有人在等我。”
沙拉曼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的呆滞,好像他在黑且绵长的火车站里,背对着入口,有一辆火车突然出现,发出警示的鸣笛,他被吓了一跳,呆在那里,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又转身面对刚刚停靠的火车。
“有人在等你?”
“你没有听见有人在敲我的门吗?”说着他们安静了下来。
两声短、三声长、两声短。
“对不起,我没有听到。”他像个不甘心的孩子,他说抱歉但不代表他认错了,他现在觉得自己被骗了,一直以来他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桑德拉尔认识谁,因为没有人来拜访他,嗯,确切地说是当着自己的面,因此他以为桑德拉尔唯一认识的就是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走入他新的生活的人,为自己的进步窃喜。
可是不对,你听,有人在敲他的门,沙拉曼。
但是想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骗了自己什么?
自己没问过他是不是一个人,自己只是想当然认为他是形单影只,像自己一样,或许更糟糕,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都是猜测,沙拉曼,你凭什么说对方是骗子?
你只不过想当然了一个假设然后骗了你自己。
“沙拉曼,你今天很伤心。”
他在沙拉曼的书包上闻到了些不熟悉的气息,他断定那些是长欺负他的人的味道。
那么就可以推理出一切,资料为什么会不见,它被谁拿走了,出于什么目的。
“你的资料不见了,应该,我是说应该,是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