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姓吧,就叫木川唯,好吗?”
女人给了她名字,自此世间再没志村有為。她会做烤饼和咖喱,会读漫画书,用草莓味的护手霜,有壁龛的逼仄房间,温暖的体温。
木川曾经想过,如果有母亲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地狱。
太好的东西会被神明夺去,哪怕垂下的蜘蛛丝都被收走,刚刚握住透明纤线的边缘,它就在眼前啪地断裂。像烟花和肥皂泡。
她杀人了。
她又转学了。
她休学了。
她又被收养了。
她被政府监视了。
她可以去别的世界。
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只有一件事让她后悔。
国三的某天放学,她说:“……如果你只是为了这张脸,那么趁早结束吧,别浪费时间了……”
然后撕碎了对方的信。
那时候,在夕阳照耀的班级内,后门口的几个女生,不知道是忘记带东西,还是社团结束后又折返。总之有人看着这样的场景,木川浑身都不自在了。
假如是别人还好,可偏偏是同桌的男孩子。
她发现了自以为隐蔽的几个旁观者,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下意识就赶紧把信件撕碎,扔到了垃圾桶里。也许是为了面子,也许是为了证明清白,总之她本来不想那样的。
所以当那个少年背着书包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她挺后悔的。
「至少要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木川唯这样问自己。
第112章 C112. 跟你中间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呢?
大概不是。
人能够轻易喜欢上某人,所以才会有一见钟情这样的成语。喜欢谁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对方笑一笑,就有春心荡漾小鹿乱撞,你看,ace、yui,多么般配的名字。
那时候这么说着,羞赧又颤抖,仿佛要低进地里,小心翼翼地开出满天星的花朵。滚烫的感情好像自来水不要钱,哦,自来水还是要钱的,神奈川的水价最近甚至上调到130日元了,不能浪费,因此才将汹涌而出的热烈喜悦统统抛洒给对方,一滴不剩。
喜欢很简单,可一直喜欢很难。
告白时大家说得最多的词句便是「君が好き」,当然也有「あなたのことが好きです」,这些都见怪不怪了。可现在的年轻人们却不用负责,只要说了就好,谁都是这么想的,随随便便就将这个词丢出去,不打算回收,也不考虑垃圾分类。
——到那个时候,我还会这样热烈地喜欢他吗?
考虑到这样的问题,才不会轻易表白。时不时拿来反问自己,有没有忘记对方呢,还记得他的笑声和神态吗?鼻尖的弧度呢?眼梢是平直的吗?眉尾会不会向上翘?
这样的感情就像乘法一样,只要一方为零,结果便为零。在得不到回应的年复一年里,你还会如当日那般清晰绻缱吗?一年可以坚持吗?那两年呢?十年呢?五十年?
……不行的吧。
倘若真的永远无法获得答案,连惩罚都没有从天而降,那么没人能有信心说“我可以等一辈子”吧。
「你看,ace、yui,多么般配的名字。」
当时说这句话的语境都随着年月的流逝逐渐淡去了,骗人的是再也不会回来的少年人,还有稚拙肆意的孩子。然后满天星的甜味开始变苦了,掺杂着咸咸的海水,像一个狰狞的魔鬼,于是被迫等待的那一方只能往里面加入各种东西——高温能打败它吗?信件能打败它吗?漫画能打败它吗?
说舍不得实在是太难开口了,太狼狈了。
结果兜兜转转到头来,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孤儿院里自卑孤僻的孩子。
*
吃过薄荷糖吗?
入口的瞬间很甜,含久了透心凉。
变小的薄荷糖女孩木川唯就这么站在礁石顶层,黑漆漆的石影投射在沙滩上,夕阳的橙红慢慢下沉,海风将一股巨大的黑暗潮流吹来,使得孩子的身形猛地被拉长,被海浇得濡湿的影子呈现少女的模样,那是曾经被人观察过的,宛如黑色乌鸦般不详的阴霾。
但当众人揉了揉眼,再度凝神望去时,摇曳的影子只是孩童幼稚的小团而已。
轰焦冻把黑发孩子抱下来,看着凑上来的椎名泉,犹豫片刻,还是把她交了过去。银发少年眉开眼笑地拿着鲷鱼烧逗唯宝宝玩,抱着她似乎是小声说了些什么,但轰焦冻没有听清。
小小的女孩子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盯了会这个银发银瞳的大哥哥,然后开始小口地咬着鲷鱼烧。
“你说了什么?”他问。
椎名泉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滴滴叭叭的汽车喇叭声从后方的松林里响起。顺着中央的林荫路望去,灰色的小轿车驾驶座内,黑色长发的男人正耷拉着死鱼眼将胳膊搭在拉下的车窗沿上,他不耐地挠挠脸侧,再度喊了声:“别玩了,该回家了。”
众人见小团子的监护人找来,立刻三三两两收拾好物品,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有绿谷出久若有所思地盯着椎名泉跑进鲷鱼烧店面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忖度,疑惑又茫然。
轰焦冻注意到这一点:“你怎么啦?”
“啊,没事没事。”绿发男生像是忽然回神,连忙摆摆手,害羞地笑起来,而后眉头轻蹙,边走边不太确定地询问,“我们有谁和椎名同学提过木川受伤的消息吗?”
“嗯?”
“他之前说「她的胃受过伤,其实胡萝卜汁可以,对眼睛好…」,但木川被敌联盟的人带走后应该没有人知情吧,她眼睛失明的事也只有我们知道?”
轰焦冻愣了愣,也跟着放慢脚步:“也许他只是随口提到?或者木川和他写信时说过?”
“……”绿发少年沉默了片刻,虽然还是不太敢肯定的样子,但还是点点头,“大概是这样吧。”
只不过,上次曾在音乐教室的一面之交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当时只因为木川躲着小胜,椎名同学便笑着问——[需要我杀掉他吗],再怎么想,这种反应也过分了……还是说,狂热私生饭就是如此,中二少年的口嗨?
得不出答案。
想到这里,绿谷快走几步到八百万身边低头去问小团子本人:“刚刚那个银发大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唯宝宝窝在黑发女生怀里,探出一个头看他:“唔……他说……1+2等于几。”
绿谷出久懵了一瞬。
脑子里稀奇古怪的猜忌与怀疑霎那间破灭,他没忍住笑出声,眼角的线条柔和下来,为自己的多想感到好笑,也为小姑娘的凄惨数学成绩臭名远扬感到好笑。
“你知道吗?”一边的丽日御茶子也凑过来笑着问。
唯宝宝真实地摇摇脑袋,一本正经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数学差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从小到大的苦手啊。”
直到把小团子塞进相泽的副驾驶,众人都是保持着稀稀拉拉的笑声,欢快得不行。
爆豪胜己弯着腰给她扣上安全带,大约是想使劲搓一搓小孩子的黑色短毛,不过被一群同校学生注视着,于是伸出的手打了个转,重新插回裤兜里,再自然不过地直起身:“我们回校了。”
“啊,早点回去吧。”相泽消太应声,他扭头,视线落在小孩子身上转了转,确认她并无大碍后,便朝众人点点头,踩下油门走了。
后方还能听见C班小野的叫声——
“靠!榴莲头你刚刚绝对是想对木川小姐姐欲行不轨吧!”
“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
黑发班主任额角滴下一滴大汗,半是无奈半是认命地询问小团子:“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他没有扭头,专心致志开着车,所以看不见孩子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略带雀跃的童音。
“嗯,超有趣!还看见大海了!特别特别特别好玩!”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强调了三次。
蛮可爱的。
相泽消太想起这家伙十五岁最近对他爱理不爱的客气模样,顿时就很想叹气。果然还是逗小孩好玩啊。
“我想看美人鱼!”
刚感叹完的黑发男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握偏方向盘,汽车在主干道上扭了一个S形。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你该知道,这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