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有什么事。”柯洛娜飞快地说。“我是――”
她眼角瞥到墙上一张发黄、陈旧的租房告示。几乎是不假思索,这话脱口而出:“我听说你们这儿有房子要出租。”
她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感到意外。但门房打量了一下她,似乎消除了疑虑。“要出租的房子在三楼。三楼第三间。一年租金八十四个法郎。”
“房东是谁?”
“就是我。”
“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老头儿颤颤巍巍带她上了楼。楼道里阴暗潮湿,倒是并不逼仄,她钻进来的是后门,稍微往前走两步便是宽敞的门厅,门厅侧边有可容两人并行的楼梯通往上层。三楼楼道比一楼更加昏暗,老头儿掏出钥匙,摸索着为她打开了门。
柯洛娜眼前一亮。
因为楼层更高,窗户透过的光线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屋子很小,只有一间房,显然许久没人进入了,已经积了一层灰,但收拾得干净雅洁、家具齐备,有深蓝色的床单和同色的布窗帘,墙角一个大柜子,一半作衣柜,一半是带锁的储物柜。对面是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
难怪这儿这么久一直没能租出去。这样一间漂亮可爱的小房间,自然要价不菲――八十四法郎相对于这样的面积而言,算是很贵的价格了。能承担这种价格的人,要么已经成了家,有妻有子,这样一点地方是挤不下一家人的;要么则是家里有钱的年轻学生,可这地方又离大学远了一点。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窗口,往下望了望:楼下便是柯林斯,从这个角度,她坐在窗口,恰好看见柯林斯的正门。若是站起身来,望得远些,连后门的那条小巷也隐约可见。
“我租了。”她说,毫不犹豫,全凭着她自己也不完全明白的一时冲动,“合同在哪儿?”
她跟着门房回到楼下,欠了租房的合同。八十四法郎对柯洛娜来说并不算很大一笔钱,她用随身带着的钱便预付了三个月的租金,拿到了三把钥匙:一把是屋子的钥匙,还有两把则对应公寓楼的前后门。这三把钥匙她用一根细绳系好,装在了裙子的暗袋里。
而后她从公寓楼的前门出去,径直回了家。珂赛特还没放学,冉阿让出门去了,芳汀则在房间里为珂赛特缝一件小裙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柯洛娜和她打了个招呼,便上了三楼,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她从暗袋里拿出那串钥匙,摊在手心里,怔怔地望了半晌,忽然甩手将它摔到一边,埋下头去,双手插进了头发。
“你在想什么?”她自言自语,“上帝啊,柯洛娜,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租下了柯林斯对面的一间房间。她甚至特意去窗口看了看。难道那当真只是一个借口,难道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当然完全清楚。那间房间唯一的用途,就是在那些她不去柯林斯的夜晚,她能够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她的朋友们――不,看见安灼拉的身影。
她想见安灼拉。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忘了设置存稿箱……||||||||||||
以后还是正常的八点更新!我会好好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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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以防万一提前说,不会变成STK那么夸张的,顶多就是少女藏在门口偷偷看一眼心上人那种程度啦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她想见安灼拉。
她已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她本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难道她不是曾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安灼拉吗?难道她不是也曾经被侯爵夫人的委托绊住,连着一个多月没去柯林斯吗?这和那时有什么区别?
这的确有区别。区别就在于,她心中明知道安灼拉就在巴黎,也许就在柯林斯,或在缪尚,只要她放下骄傲,只要她丢掉心里的顾虑和恐惧,鼓起勇气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她就能见到他,就能看见那头金发,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高傲而庄严的神气,看见他没有一丝皱纹的领口,修长的手指,左耳旁一缕打着卷儿的碎发。可以再一次听他用美妙的声音畅谈共和国的未来,声音并不高,但整个房间都静下来倾听他的言辞,像描述一个梦,可是说得又那么真。
但她没法去。
去吧,柯洛娜,去呀!每到周四和周六的晚上,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走出门去,梳着发髻,穿着裙子,直接昂首阔步地走进柯林斯或者缪尚,有什么了不起!――可她每次都迟疑。每一次,当时间拖得太久,夜色深重,注定已经不能成行了,她会责备自己为何如此懦弱,如此犹豫。这从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从来有着抗争的胆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他们指责,那又怎么样?她心里明明相信自己是占理的。他们从来不畏惧互相辩论,难道这件事她不敢据理力争吗?
不,只有这件事她不敢。
她曾经动摇过,那时是安灼拉和公白飞鼓舞了她,尤其是安灼拉。他是唯一一个鼓励她去战斗的人,说出那句话时他那么光辉夺目,以至于她的心里始终印着那个影子,哪怕如今与安灼拉重逢,当年十五岁的安灼拉也从未从她心中消失。多年以来,安灼拉几乎是她的半个精神支柱,支撑她在世人所不许可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他让她战斗,他教她学枪,他鼓励她拿起知识和逻辑作为武器。是安灼拉教会她如何战斗,将她心里那把不知道从何处去烧的暗火转化为明亮的烈焰。
是安灼拉支撑了她,所以也就只有安灼拉能够摧毁她。如果他无法接受她是个少女,如果唯一一个曾经让她去斗争的人,当面告诉她这所有事情都不应该由她来做――
她没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转过身子,从ABC的聚会中逃离。她干干净净、一刀两断地同他们彻底断绝关系,看似干脆又果决,本质上却透着内心的怯弱。这怯弱并不因为她是个女性,只因为安灼拉是安灼拉。
她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在那儿无声地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画室外芳汀轻轻敲了敲门。“珂赛特要放学了。”她柔声问,声音听起来含着幸福的笑意,“你要和我一起去接她吗?”
柯洛娜抬起头来,迅速抹了抹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清了一下嗓子。“好呀,我马上来。”她轻快地说,站起身来。迟疑了一下,她走到房间对面,拾起了那串钥匙,重新放回了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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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房间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因为怕被朋友们看见,也因为租房时做女装打扮,她一向只以女性身份出入那栋房子。为了安全考虑,她每次前往那儿都雇佣老杜兰托:这位女工的父亲忠实而勤恳地赶着马车将她从圣日耳曼大道的漂亮宅邸送到柯林斯对面破旧的公寓楼,几个小时后又赶着马车在楼下等她,将她从那儿接回圣日耳曼大道,从来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字。因为女儿对柯洛娜的推崇,这个勤恳朴实的老伯对她似乎也有种盲目的信任,觉得她是上帝赐下来的圣女,绝不会做什么不正当的事。
这看法是太过夸张了,但柯洛娜也的确没有做什么不正当的事。她只是在屋里添置了一套画架、画布、颜料、几盏灯和几本书。每周有四五个晚上,她去了那儿,就听着对街的喧闹声,读一读书,画几笔油画。有时那喧闹中会传出她熟悉的某个声音,她便屏息静听――往往是格朗泰尔喝醉了在大叫大嚷,或者巴阿雷在用他那如雷的声音哈哈大笑,或者弗以伊在激动地宣讲着什么。很偶尔的时候会是古费拉克,而几乎从来不会是安灼拉和公白飞。柯洛娜只在唯一一种情况下能听到她这两个最久的朋友的声音:往往是夜色已深,众人渐散,酒馆里的喧闹安静了些,那时可以听见他们在门口同朋友们作别。那种时候,如果她不怕在地毯上多溅几点颜料,迅速地丢下画笔,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窥看,就可以看到昏暗的路灯光下站着两个影子。
这是许多个月里积攒下来的经验。那些时日里,她在这间屋子中作的画足以挂满房间一面墙。以她如今的身价,随便一幅画拿出去也至少有一千法郎,而她就只是这样随便地将它们放在墙角。她逐渐发现弗以伊常常在周日、周二和周五缺席,古费拉克在周六和周一多半不会到场,而巴阿雷、博须埃和若李则实在摸不着任何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