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娜不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才发现在这盛夏当中,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您要去哪儿呢?”她问。
“回我的家乡。尽管我如今已经没法编织渔网、靠劳动赚钱了,我却仍旧可以回到那贫穷的生活中去。那才是我本应得的。”
“……您这只是在惩罚自己罢了。”
但梅塞苔丝甚至没有同她争辩。“请不必劝慰我。”她只是这样平静地说,“我要感谢这些年来同你的友谊,柯洛娜,你是一位忠诚的朋友。”
柯洛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您还能够忍受那种贫穷的生活吗?”
“我必须忍受。”
“那么,作为对您的友谊的答谢,请您至少收下我的小小谢礼吧。”
她将手探入裙子的暗袋,掏出了那把小巧的女士手/枪,将它放进了梅塞苔丝的手中。
“我知道,赠从给您钱财或者珠宝,您恐怕都不会接受,或者也会悄悄地把它留下来。可是,您要知道,一个单身女子在穷人聚集的地方居住,是有危险的,何况是一位您这样美丽的夫人。您曾经听说过,我曾经用这把枪击毙过三个歹徒,救了莫雷尔的妹妹一命。您也许没有听说过的是,这六年间,我用这把枪击退、吓退的强盗,还另外有十人之多。阿尔贝可以教您怎样开关保险、怎样瞄准和射击,如果您不愿学,直接将这把枪送给他也无妨。我将这把枪送给您,不是为了要您去杀人,而是为了请求您千万注意安全、保重自己。”
梅塞苔丝显得很是吃惊。她望一望手中冰冷的金属,又望一望柯洛娜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裙摆。“亲爱的柯洛娜,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枪?”
“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我衷心希望这把枪在您手中不会派上用场。”
“可是,你为什么会学枪呢?”
“是我的爱人教了我。”柯洛娜说,想起那段和安灼拉一起在射击场的日子,她的唇角不禁浮起一丝怀念的微笑来。
“我从不知道你有个爱人。”梅塞苔丝说。
“因为我,同您一样,以为他已经死了。”
“你用这样的形容,那么也就是说,你也期待着有一天他会从死亡中归来吗?”
“我这样希望。”柯洛娜说着,站起身来,“阿尔贝的事情既然您已经有把握,那么我就告辞了,夫人――不,梅塞苔丝。您找回了您的爱人,希望我也能找回我的。”
“不。”梅塞苔丝说着,也站起来,“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爱人。但愿你不会失去你的!”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二天大清早,古费拉克就找到了柯洛娜。
一个晚上他显得心神不定。尽管柯洛娜已经向他说明,阿尔贝的母亲保证会劝解他,可是这毕竟事关人命,她为了保密,又没有办法向他说出真正的理由来,古费拉克总是不能放心。天刚亮,他就和波尚一起跑到了决斗场去。柯洛娜在家中办公,直等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古费拉克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
“欢呼吧!”他一边走一边高高兴兴地宣布:“决斗已经和平结束了。没有人死,甚至没有人受伤!”
柯洛娜答以微笑。“现场是怎样结束的?伯爵手下留情,击飞了阿尔贝的手/枪吗?”
“比那更怪。阿尔贝一到场,竟向伯爵道歉了。他说:‘我以前责备你不应该揭露马尔塞夫先生在伊皮奈的行为,因为在我认为,不论他有什么罪,你是没有任何权利去惩罚他的,但后来我才知道你有那种权利。使我这样认为的,不是弗尔南多蒙台哥出卖阿里总督这件事,而是渔夫弗尔南多出卖您,这件事以及那次出卖所引起的那种种加在您身上的痛苦。所以我说,而且我公开宣布,您有权利向我父复仇,而我,他的儿子,现在感谢您没有用更狠毒的手段。’你能想象吗,一个像阿尔贝那样脾气暴躁的青年说出这番话来?”
他看到柯洛娜脸上还是同样的微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瞧瞧!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跑来找你,你却明明知道内幕,却不肯向我吐露。”古费拉克抱怨道。
“我同你说了呀,是你不信。”柯洛娜笑着答道。
“你同我说了吗?我要的可是个解释,你同我说的,最多也就只能称作通知罢了。那你现在倒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阿尔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吧?”
“自然是因为他所说的,基督山伯爵有权向马尔塞夫伯爵复仇。”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仇?”
“这可得去问阿尔贝。不过,我想他此刻可能已经不在巴黎了。”
“啊!没错。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竟然肯在决斗现场,对基督山伯爵道歉,几乎是一点脸面也没有留下,那么马尔塞夫伯爵的罪过一定是到了他也不堪忍受的地步。这么说来,伯爵夫人想必是告诉了他,报纸上控告的那些马尔塞夫伯爵的罪行,都是真的了?”
“既然别人说出来、登载在报纸上,他都不相信,那么由伯爵夫人告诉他的事情,他总不会再有怀疑了吧?”
“真是无妄之灾!”古费拉克摇着头感慨道,“阿尔贝那么好的一个青年,竟碰上这样的父亲!”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按门铃的声音。两人朝着门口走去,但刚到门厅,门房已经把人放了进来――是伽弗洛什,跑得满头是汗。“注意啦,注意啦!”他叫道,“最新消息,马尔塞夫伯爵饮弹自尽了!”
这使古费拉克惊得向前赶了两步,而柯洛娜却只是微微睁大了眼,几乎没有显露什么惊容。“伯爵夫人和阿尔贝呢?”古费拉克急着问道。
“他们在那之前已经离开了。”
“哎呀!又是遭遇了灭顶之灾的一家人。”古费拉克感叹道,“算上维尔福家,这已经是第二家了!”
“腾格拉尔家或许没过几日就要步上后尘。”柯洛娜说,“那就是第三家!”
“今年就好像有什么灾星忽然降临到巴黎似的。建立在谎言上的富丽堂皇,被它轻轻一碰,立刻像沙堡似的崩塌了。”古费拉克感慨道。
“也是因为一开始的根基就建立在虚无当中,才会垮塌得这样快。”柯洛娜说。
“也算报应了!”伽弗洛什耸耸肩,总结道。
三人当中,伽弗洛什与贵族的关系最浅,更不用提,他一向就很是鄙薄他们。面对这些事情时,他完全是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因此送过信,他很快就溜了。古费拉克不久后也告辞,柯洛娜正想回到书房里去,门铃却几乎紧接着又被按响了。这一次走进来的客人显得就不是那样友好。
“请您原谅我不请自来了。”基督山伯爵说,优雅地走进屋来。
“怎么会?我倍感荣幸。”柯洛娜答道。她将伯爵让进书房,亲手为他斟茶。伯爵手中捧着茶杯,并不急着送到唇边。“您的生活实在是朴素,竟连仆人也没有一个。”他感慨道。
“其实有一名女仆,负责洗衣做饭。我独自生活,并不需要太多人来服饰。眼下她应当还在洗衣房,我便不把她叫来招待您了。”
“不,我并不是抱怨的意思。”伯爵说,“只是我想,既然此处并没有旁人,或许我就可以同您说些敏感的话题了。譬如说,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柯洛娜几乎是轻轻地震颤了一下。她立刻恢复过来,将手中的茶壶稳稳地放在一边。“我没想到会是您主动提起这件事。”
“难道我要等您来提吗?那我恐怕等不到这一天了。”
伯爵将尚未沾唇的茶杯放回桌面上。他两手交握,倾身向前,凝视着柯洛娜。“我的确很好奇。”他毫不掩饰地说,“如果说梅塞苔丝认出了我,我不意外;我们毕竟是曾经的爱人。可是,就连我当年的恩人、仇人、朋友都没有识破我如今的模样,您从未和我见过一面,是怎么认出来的?比这甚至还让我意外的是,我那次化妆成布沙尼神甫,在维尔福家隔壁的花园和您见面,您又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难道您生就一双利眼,可以看穿任何的伪装吗?”
“您太看得起我了。”柯洛娜说。
“那么,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请您原谅,一日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心里是不会安稳的。”
“说出来很简单。我是个画家,自己也曾经变过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您要知道,画人像的画家是要学习人体肌肉骨骼的形状和走向的,这是基本功之一。而人像中,有一些基本的特征是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