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耘一时没反应过来:“忘川?”
水影:“望穿秋水的望穿,望、穿、丘、水。”他笑得一脸自信满满。
后来两人的孩子自然也没有叫望穿,因是在中秋节降生的,便唤做了“婵娟”,是个可爱的丫头。
水影简直成了傻子,每天只知道抱着小小的闺女傻笑,跟她脸贴脸、鼻子对鼻子,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得了个千金小姐。
那些日子真好,好到水影后来每每想起便要鼻酸流泪。
婵娟五岁的时候,水影正式获封水神,领命去解决长江水患,和那妩媚动人的狐妖眉来眼去了一阵。与此同时,他十四五岁时惹上的姑娘又找上丘耘的门,要水影负责任、给说法,让丘耘一时间成了天界的笑柄。
丘耘忍气吞声,但水影年少气盛、不知收敛,最终气走了自己视若珍宝的结发妻。
那时婵娟十五岁,是个半大姑娘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水影看着丘耘牵着婵娟离他远去,闺女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娘亲却毅然决然,毫不留恋。
水影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肠子悔青了”,何止肠子悔青,那一刻他痛不欲生,心脏都碎成了渣。
这一分就是三千年,婵娟也长成了大姑娘,成了月老的门徒。期间他百般讨好丘耘,动辄就亲自去锦官城,吃了几百回闭门羹。丘耘不见他,他就写信,一旬一封,嘘寒问暖。他年轻时从没想过好好念书,但为了给丘耘写漂亮的家信,他逼着自己头悬梁、锥刺股,背下了好些名言警句。
他背到“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时候心想,丘耘真是好马,简直是汗血宝马。
好在婵娟和他血脉相连,逢年过节也会去找爹爹撒个娇。但婵娟长得太像丘耘了,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看的水影越发心潮澎湃。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要捂着自己心口,强迫自己别活在过往的记忆中。曾经沧海难为水,追妻长路靠积累。
但前些日子他还是得知,丘耘闲暇时写了一本《佳肴志》,而笔名就叫邱恨水。
丘、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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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睁开眼时,眼角湿漉漉的,一道未干的泪痕描入发鬓。
他神志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感觉脖子痒痒的。低头一看,竟然是只小狗。
“阿影……”水影有气无力地唤道。
小狗兴奋地吠了两声。
阿影是长不大的品种,被丘耘灌入灵力后成了只长生不老的仙犬,跟着婵娟四处奔走。
若是阿影在这里,那婵娟也势必在了。水影心里熨贴许多。
果然犬吠声召来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丘耘和婵娟母女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后者欣喜的扑到病榻前,黄鹂一般婉转的嗓音念道:“爹爹你终于醒啦!我好担心你呀!娘也好担心你呀……”
“娟儿。”丘耘在身后严肃发话。
婵娟不服气的撅撅嘴,倔强倨傲时的神态和母亲一模一样。
水影想抬手摸摸丫头的脸,但猛地想起失了左臂,只好尴尬笑道:“真的吗,娘也担心我吗?”
丘耘没好气的开口:“你的手臂我重新给你做了一条,别碰火,磨合几天就能行。”
婵娟瞪大了眼睛看着丘耘,道:“娘,你干撒子嘛!爹救你了撒!”
丘耘给了婵娟一记爆栗:“我啷个晓得他为撒子救我?你爹倒是下了个好崽崽!”
水影看着母女俩毫无芥蒂嚣闹的样子,失笑:“娘子,孩子大了,你别总打她。”
婵娟附和:“就是就是!”
丘耘哼笑:“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倒是你爹的小狗腿子,两人行事如出一辙。”话虽这么说,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水影,“这药丸你吃了,止痛的。”
水影朝婵娟挤了挤眼睛:“你娘还是关心我。你爹还是你爹。”
婵娟忙不迭的点头,父女俩笑成一团。
丘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置气归置气,分开便分开,但当时水影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她再也不愿回想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第22章 裂谷
惊蛰夹了一片水煮鱼,放在自己盘子里挑去鱼刺,刮掉鱼皮,然后放进了龙别忆碟子里。
他看了看龙别忆,欲言又止。
龙别忆小口小口吃掉鱼片,喝了口茶,开口道:“我心智不全,记忆缺损。方才得了一部分记忆,不能以偏概全。我要好好问你,你可要真心实意、毫无隐瞒的回答我。首先,你是十殿阎王,前世为何瞒着我?”
惊蛰:“我被穷奇所伤,落入王城,正适生死存亡关头,警惕性极高,因此隐姓埋名。后来应兄长要求,藏匿身份,只与你如寻常人般交心。”
龙别忆点点头:“你早就知道澍翎国国祚?”
惊蛰颔首。
龙别忆:“也知道我的命运?”
惊蛰猛地抬眼:“不知!你寿数逾古稀,只因我突然介入而英年早逝……我……后来我查明真相,知你割血入药,却为时已晚。”
龙别忆心知肚明,惊蛰是闷声不响的性子,心思缜密,这两千年来恐怕都在为此而自责,不禁心里五味杂陈,问:“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
惊蛰欲言又止,思索后道:“我本意是让你无怨无悔入轮回。”
龙别忆:“你就心甘情愿叫我这样忘记你?还是说你早已心有所属?”
惊蛰苦笑:“妄言,我心属你一人。”他伸出手去想替龙别忆整理衣领,本是一个极其温柔缱绻的动作,龙别忆却是下意识的猛地向后一缩。
两个人都愣住了。
惊蛰的心如针扎般刺痛,龙别忆也惊呆了,喃喃道:“对不起,我是下意识……”
“是啊,”惊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喉结上下滑动,“毕竟是我亲手杀了你。”
龙别忆第一次见到惊蛰这样怅然的表情,惊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惊蛰的手紧紧握成拳,面容上一贯的冷清自持被击的支离破碎。
“因为你疼。”他说,眉头紧皱。
“因为我疼,”龙别忆说,“所以你掐死了我。因为你觉得我忘记你入轮回会过得更好,所以你要把我推开。因为你觉得你给我安排了一条康庄大道,我就失去了和你并肩而行的资格……你凭什么?”
惊蛰身形一滞,眼底发红,难以置信的抬眼望着龙别忆,半晌才开口道:“我是转轮王,我司死生之路,通晓古今之事。我知道何为理智。你渴求与我一晌贪欢,可曾考虑过身后之事?你又凭什么僭越阎王职权,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龙别忆眼神中的柔软被矜傲取而代之:“凭我是个人。我是个人,惊蛰,所以我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有资格决定自己要苟且偷生还是要粉身碎骨。”
“你才活了几年,你有什么心思?若是你真的有能力做出决定,也不会被奸人所害。你不懂,你一无所知,”惊蛰的眸子沉的可怕,“鼠目寸光。”
龙别忆鼻子一酸,眼中泪水盈盈,咬牙切齿道:“我何德何能得十殿阎王大人青眼,既然如此你便不必管我,我自有计较。我们就此别过吧。”
惊蛰被龙别忆的泪眼刺痛了心,这对话的发展如脱缰野马,连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他明明是想要狠狠把他抱进怀里,藏进心里,融入骨血的,为什么却说出了这种话?!
龙别忆起身拎起柜子上的包袱就要离开,还没走到门边,惊蛰便快步追到了他身旁。
他偏过头去,惊蛰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先把水煮鱼吃完吧。”
惊蛰这般服软,龙别忆心里也酸酸涩涩的。他恨不得扑进惊蛰怀里,用力亲他,咬他耳朵,和他调笑,但是两千年的光阴,前世的记忆,生死的抉择,都像横亘在两人间的裂谷,难以捉摸深浅和宽窄,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主动迈出那一步。
见龙别忆不动,惊蛰悄悄拿过他手中的包袱,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抱歉,是我失言。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我早已不是陛下了,小薛,我亡了国,丢了家,我是个千古罪人,理应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却在你的粉饰太平下偷梁换柱成了英豪,我无颜见苍生。”
言语间又勾起了龙别忆的伤心事,惊蛰自我反省,决心闭口不言。龙别忆回到了餐桌边,动了筷子,面上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也肯主动交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