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身着灰衣,头上一只木钗简单束发,不知哪里来的松木檀香在炉焚着,俨然一副书生气态。
“王爷,”嘉华抿了抿唇,没说出话来。
德王对她轻笑,提笔在桌前写下:来了,他怎么说。
“他?”
德王写了个闳字。
嘉华摇头:“王爷误会什么了吧,我是……”嘉华顿住,的确容闳对她一直看守严密,怎么会突然就“疏忽”了?
“王爷是说,容闳想利用咱们?他利用咱们做什么?”嘉华皱眉,自说自话似得:“我若脱困第一时间必定是助您脱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揭穿秦绍身份。
一旦身份泄露,秦绍一女子立身不稳,别说毓灵公主有机会,就是承安大公主也要被有心人退出来分一杯羹,何况容宿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先帝的亲外孙。
“坐收渔利,他打得可真是只好算盘。”嘉华冷笑。
德王摇头,写下:“是我留书提醒了他。”
“王爷……三思,”嘉华目光凝重,像压了千斤巨石,“容闳现下如日中天,咱们此时揭穿秦绍,极大可能就是为他做嫁衣,”看到德王摇头,嘉华心思一沉:“王爷,容闳就是利用您的报仇心切!”
你不想为母后报仇吗?
德王简单一句,让嘉华沉默,“我要帮母……帮娘娘保住您。”她说。
德王摆手写道:谁是螳螂,还未见分晓。
嘉华不解:“您是觉得综世子,可您如今被削去爵位,世子也不再有继承权。”
德王淡然写下一个“骋”字,嘉华年轻,并不知道秦绥生母其实是德王安排的,但此刻发现德王竟将秦骋当成自己的底牌,心里瞬间有了些猜测,只是不好言说。
你去联系旧人,秦骋一事不能再失手。
德王写完就将纸丢入炉中。
秦绍害他要做一辈子的哑巴,就算孤注一掷,他也要拼。
嘉华攥紧拳头,也道:“与其苟且偷生,日夜担惊受怕被她清算,不如搏上一搏。”
她走出宗人府的门,那线人主动联系她,嘉华冷笑塞给他一张纸:“回去告诉你主子,照这单子准备,自然如他所愿。”
暗沉的夜幕下看不清线人脸色,只听到一声:“是。”
嘉华轻笑掩在黑暗中,哪边风好往哪倒,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见怪只想让秦绍付出代价。
是以,第二天夜里就传来了德王狱中中毒的消息。
毒性猛烈差点要了德王的命,而抢救回来后宗人府却查不出什么由头,好不容易揪出些线索竟然又是直指禁军,容闳所谓的“一点眉”残余现在连旧主德王也要杀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关键时候,顾氏出现了。
她竟然亲自到衙门击鼓鸣冤,状告太子秦绍下毒害她,目的就掩藏秦绍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一下可是油锅泼水炸了膛,无数双眼睛盯向顾氏。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状告当今陛下!”刑部尚书脸都紫了,这是告状吗,这是逆天!
秦绍如今就是大秦的天,顾氏告她,不就是逆天吗!
顾氏先是微楞:“她果然登基了吗……”女子称帝实是闻所未闻,秦绍她竟然做到了,顾氏对这个小叔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日渝州王府里,那个冷冰冰说出“杖毙”两个字的样子,一转眼,那个少年已经上了龙椅。
本该属于她儿子秦骋的龙椅。
“不,她不配,她是女人,女子怎可称帝!”顾氏忽然吼道,“她欺骗先帝,迫害我与骋儿只为夺嫡满足一己私欲,她不配!”
又是一场惊涛骇浪,烟尘滚滚落下之时,顾氏已经站在宗人府堂前与德王对峙,一道叙述了秦绍是如何迫害她,她又是如何被太后所救又复被擒的事。
宗人府引为大事,因秦绍如今已是帝王,曹太后已经不再,世间再无人能问罪于他,便转头求到何娴妃名下。
“娘娘细想想,记在名下的人总比不上亲生的,要陛下真是女儿身,您的毓灵公主岂不比她尊贵,又有长子在侧,娘娘,您就答应吧。”牵头的是宗人令蔡涵,他一直持身中正,只有一个儿子偏宠不已。
后来儿子犯了人命,是容闳偷偷保下了人,当时就有了这过命的“交情”。
另一边,何后疯疯傻傻多年,如今恢复几分智力也时好时坏,几句话就被人勾去当了这杆枪。
秦绍看火候足了,索性命人将证人证物的统统带到大殿上。
“顾氏,”秦绍心中唏嘘,“一别半年,你竟有了如此本事。”登殿击鼓可不是寻常女子敢的。
“为了我的骋儿,我什么都敢。”顾氏攥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折腾得泛黄面色透着一股莫名的阴鸷,像孤注一掷的饥鹰最后一次觅食。
秦绍淡然靠向身后:“也罢,今日这一场结束,不论你是为何站在这里与朕为难,这裕王府的门你都是回不去的。”
顾氏抿唇,回不去就回不去,儿子做了皇帝,她自是要搬到慈安宫去住。
秦绍挥挥手:“说吧,把你们要说的都说出来,朕也听个清楚。”
第三百五十章 上场
以蔡涵为首的几位宗亲和老臣纠集起来,一口一个先帝,又搬出帘后的何太后,追根到底都直逼秦绍到底是龙是凤。
秦绍听到他们没力气吼了,才百无聊赖地抬手:“容爱卿,你说呢?”
朝中一片静默,纷纷看向容宿,可容宿动也不动,笑眯眯地给了容闳一眼,“容王,陛下叫你呢,难不成您也怀疑陛下身份,现在就要抗旨不遵了?”
“臣不敢,”容闳恨得牙根痒,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出头鸟。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做这种事。
“臣……臣不知此事,但臣以为,先帝既然传位于陛下,自然有先帝的想法。”
“先帝只怕也被蒙在鼓里吧!”蔡涵立刻接住话茬,就差指着秦绍脑门子说她弑君篡位了。
当然,这个高帽子是扣不成的。
先帝驾崩前,秦绍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几位重臣全数在场,亲眼看着皇帝咽气,绝对是心甘情愿传位秦绍,半点文章没得做。
这就是她高明之处。
容闳咬牙,若是当初秦绍有半点心慌,藏手藏脚,只怕今日早就一败涂地。
可惜,秦绍连跟容宿那点事都不藏着掖着,顶着个“好南风”的帽子,反倒成了灯下黑,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厢听了如此多的质问,也只是懒洋洋挥手:“容卿,你来问。”
看看,这更过分了。
“臣只有一个疑惑,还请顾大夫人解答。”容宿出列,一杆标枪似得挺着,直叫人不敢因他献媚于帝而轻视半点。
“既如大夫人所说,您偷听到了如此关系重大的谈话,陛下又绝情绝义,为何不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呢?”
“你!容宿,你好大的胆子!”蔡涵呵斥。
容宿挑眉:“大胆?我堂堂三品大员,难道问话一介妇人,还要朝天借个胆子不成?还是说,蔡大人现在已经将这位顾氏夫人当成太后娘娘了?”容宿朝左上方抱了抱拳:“太后娘娘还在上首看着呢,容我提醒您一句,这先帝只有一任皇后,那就是殿上这位,旁的什么,”容宿冷笑着扫了顾氏一眼,言简意赅:“痴心妄想。”
顾氏脸色煞白,瞬间像被人穿个透心凉,嘴唇却哆哆嗦嗦:“我没有,我、我没想过这些……”
“你当然不配想,”容宿拿出他一贯咄咄逼人的态势来,逼近顾氏道:“即便是骋世子想要继位,也得是过继到昭煦太子名下,认太后为皇祖母,您,永远都只能是裕王府的庶子妃,哦,陛下刚才金口玉言已经说了,您如今、也不是裕王府的人了。”
顾氏被他唬得一脸雪白,嘴唇都快渗出血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当太后,能一世平安,没想到事败后将会是无家可归的下场。
皇帝金口银牙把她逐出裕王府的门,顾家还敢收留她不成,她倒是又该何去何从啊!
顾氏慌了心神,目光与容闳交汇,觉察到他紧皱的眉峰间一抹催促之意。
如今事成定局,她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事情办成,至少,她还有骋儿。
那可是皇位啊。
顾氏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好歹是骋儿的生母。”
“嗤,”秦绍笑出声来,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底下立刻就有人跟着笑道:“如大夫人所说,骋世子才是陛下最大的敌人,难道为了皇位能不顾亲情的人,还会对亲人留情?”